高聳門扉

「这间饭店比想像中的还要豪华呢，会让人觉得有些惶恐。」

座落于伦敦西北的华美达饭店前，潘蜜拉稍微拉起帽子，以让人一点都不认为她会惶恐的语气喃喃说道。

克莉丝就在她身旁。潘蜜拉穿着白底琥珀色蔷薇图样的塔夫绸礼服，帽子间垂落富含光泽的咖啡色捲曲头髮。旅馆大厅服务生正将大礼服箱拿下马车，好像以为潘蜜拉是哪里的千金小姐，而克莉丝则是她的侍女。

「是啊，不过住这里的话，离巴恩滋家的宅邸也近，所以刚刚好。」

「不过自己出钱住宿，还真狠得下心呢。」

两人利落地办好手续，走入三楼的房间。由于行李太多，除了引导她们的服务生，还有一位大块头的服务生也帮忙搬行李上来。

平常就算是在伦敦有工作，总是会一大早就出门，然后到很晚也会回家。不过这次因为难得有机会参加舞会，所以两人便决定入住平常不会来的高级饭店。

而且，不知是否因为在订房时有提到要参加奥尔索普家的舞会，即便没有交代，饭店仍为她们準备了寝室与会客室分开来的连通房。

虽然巴恩滋夫人自然地表示「反正会有很多朋友来访，你们也来住我们宅邸就好了」，但她们当然还是回绝了。要是受到太多的照顾，今后要如何以裁缝师的身分接待她们才好，这会让人变得不知所措。

潘蜜拉预定是以正式受邀的客人身分出席，而克莉丝则是以巴恩滋家的一名佣人身分前往奥尔索普家。由于太多千金小姐在现场的话，要换衣服会很麻烦，所以对方理所当然地命令她一起来帮忙。克莉丝不禁就点头答应了。

儘管是在巴恩滋夫人的强势引导下前来（总觉得可以明白巴恩滋家的次女米兰妲为何如此顺从了），然而潘蜜拉也是鼓起勇气单独前去舞会，所以她不能说任何抱怨。

「唉，要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就好了。更衣室离舞会现场很远，而且又不能进去；而你有工作的话状况就会比较稳定吧。难得都来了，今天就去百货公司买东西，去吃好一点的餐厅吧。」

潘蜜拉拿下帽子，迅速换上平常穿的衣服并如此说道。克莉丝则是穿着一如往常的蓝色工作服，所以不需要换衣服。

衣服换完后，拉开窗帘让风吹进来。窗户外头是一片公园绿意，人们悠閑地走着。住在这附近的并不是贵族，当然也不是劳动阶层，而是从以前就生活富裕的伦敦市民及新兴的中产阶层。

「说得也是。」

「如果你接下来要去找夏洛克，我不会阻止你。」

克莉丝打开礼服箱，一面将衣服移到衣柜的同时，一面摇摇头。

「不行，我得将礼服送到伦敦客人那里。」

「那种事可以让我来做。」

「潘蜜拉到舞会之前都禁止工作喔。」

「因为是千金小姐嘛。」

潘蜜拉笑道，她将身体猛地投向客厅的豪华沙发上，仪态难看地将下巴靠在椅背上。

「夏洛克知道你要去奥尔索普伯爵家吗？」

「——我有写信了，我想他应该不喜欢后来才被告知吧。也不可能在那边碰面，毕竟他并不是我在现场就会改变态度的那种人。」

克莉丝说道。潘蜜拉忽然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随后又作罢。她耸耸肩，以开朗的声音说：

「不需要去顾虑，毕竟是工作嘛。巴恩滋家的侍女们每个人都很好，所以你只要去聊天就好了。夏洛克在那种场合是什么样子，就由我来帮你看清楚。」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都无所谓。」

「不可以这样，反正男人这种生物……算了，那就这样也好。你有说邀请函寄来的事情吧？夏洛克有什么反应？」

克莉丝转过身背对潘蜜拉，开始将小东西和饰品收进专用的抽屉里。

「我说了不会参加后，他好像就鬆了口气的样子。」

「……这样啊。克莉丝，你其实想参加？」

「我不知道，可是不要参加比较好吧，一定是这样。」

（这一次另当别论，因为是不用看也知道的情况。）

克莉丝想起了杰瑞德说的话。

不管是潘蜜拉、夏洛克或是杰瑞德，大家都异口同声说着一样的话，不想让克莉丝看见一些画面。注意到克莉丝略微有些迷惘，就拚命地阻止。

我想要确认什么呢？

并不是潘蜜拉所说的「夏洛克的诚实」，那种东西克莉丝已经看得很明白，夏洛克在克莉丝面前是很正直的。他会如少年般地笑着，克莉丝光是看到他这样就满足了，在其他女性面前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这种事她无所谓。

夏洛克和艾蒂儿——在克莉丝心中，浮现出了唯独会让她不安的一对男女身影。黑色如雾般的物体从某处冒出，慢慢充塞了克莉丝的心口。

我其实是想看那两人互相不理睬对方吗？

还是想看两人坠入情网呢？（为什么——是因为再看到一次的话，我就能够放弃吗？）

艾蒂儿到底会穿着什么样的礼服呢——？

「潘蜜拉·奥斯汀小姐，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

这时门被敲了敲。有点没坐相的潘蜜拉连忙整了整裙摆，克莉丝起身去开门。

「来了。」

「有海伦娜·巴恩滋夫人的留言。」

「谢谢。」

服务生将卡片交给克莉丝，克莉丝一面打开，一面转向潘蜜拉。

「潘蜜拉，是关于明天的事情。信上说，巴恩滋家会举办一个茶会直到舞会开始，所以明天下午请前来宅邸，然后大家再一起去奥尔索普家。」

「这可麻烦了，得再多挑一件礼服不可。」

潘蜜拉说着，口气却不像话中所说的那般感觉麻烦。她视线转向排在衣柜里的礼服上。

夏洛克·哈克尼尔先生

我会以巴恩滋家的礼服打理助手身分，前往奥尔索普家的舞会。因为会待在客人用的更衣室，所以我想应该不会与你见到面，而潘蜜拉会参加舞会。

至于伦敦，我们会在前一天就住进华美达饭店。所以舞会的隔天也好，或是再隔一天也可以，我们是不是可以见个面呢？就算是在晚上，只有一点点的时间也没关係。工作的部分会暂且休息。

如果你工作繁忙的话，就不勉强。

克莉丝

亲爱的克莉丝

能不能在饭店住一阵子呢？因为会有远方的旧识和朋友过来，所以大概有两、三天的时间无法休假。第四天就可以空出时间来，所以请再稍待一会儿。

比起工作，你以能见到我为优先这点，让我感到惊讶。但是我很开心，坦白说，我认为你应该训练自己把意见说出口——

夏洛克信写到一半就停手，再重新看了一次克莉丝所寄来的信。

克莉丝有告诉他，收到了舞会的邀请函。

克莉丝似乎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但在夏洛克口气强硬地问她「要参加吗」的时候，最后仍是摇了摇头。夏洛克放下心来，回答她「那就好——」。潘蜜拉另当别论，但克莉丝是没办法参加这种场合的，如果突然去参加贵族的舞会，一定会昏倒的。

儘管说不可能出席，但在舞会进行的时候，克莉丝也会在同一间宅邸里——

克莉丝并不是机灵的人，也不是会撒娇、说些谄媚求宠的话来吸引男人的个性。如果她是会做这种事的女性，夏洛克反而可以无情地对待她。

会不安吗？夏洛克心想着。一想到我会和其他女性跳舞，她会无法保持冷静吗？

「夏洛克先生，接下来将要前往迎接科克·莱特先生。莱特先生是搭乘上午的蒸汽火车前来伦敦。」

门被敲了敲，接着安东尼出现。

「啊，已经这么晚了吗？」

夏洛克抬起头。

安东尼是最近才被夏洛克僱用的僕人，个性认真，而且因为没受过僕人的训练却办事机伶，这点让他很喜欢。

安东尼目光锐利地注意到桌上写到一半的信。

「到火车站的路途中会经过邮局。如果有信的话，要不要先寄出？」

「——不——这个先没关係。」

夏洛克将笔放在信件上，然后站起身。

「安东尼，有没有办法调整舞会之后，像是明天或后天的行程？几个小时就好。」

安东尼眨了眨黑色大眼。

「明天的访问和餐会不可能更动，后天的话，晚餐结束后若取消前往俱乐部，便可以空出时间。然后再隔天要与科克先生去工厂，我听说是要在那边过一夜的样子……」

「平常难得见到面的朋友会聚集在俱乐部。工厂也想儘可能跑一趟——如果是几十分钟呢？」

安东尼视线左右游移着，拚命地思索。

「——如果明天傍晚的访问能够一个个往前推进一点时间的话，大概会有二、三十分钟左右。」

「二、三十分钟啊？」

「不然这样，大概是明天上午吧，舞会结束之后，如果早上九点之前可以回到家的话就来得及。但是我听闻舞会会一直持续到早上，这样的话就会没时间睡觉……」

「明天上午吗？只是一、两天没睡觉的话是还好，但如果结束之后被谁逮着的话，可就很麻烦烦。」

就算没有被谁绊住，但克莉丝没有睡觉没关係吗？

一大早见面然后马上又要分开的话，也不可能去太远的地方，那就没办法两个人单独相处了。

如果没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就会想叫克莉丝在舞会结束后不要回饭店，而是到他这里来。

「……有没有办法从舞会的第二场抽身呢？」

夏洛克喃喃说着。

克莉丝如果感到不安的话，就算只有一点点时间也好，他觉得还是儘早见到面比较好。总觉得让克莉丝等四天太久了。

「要抽身的话是有办法，但我想哈克尼尔公爵和奥尔索普伯爵会在现场，我无法判断这样做好或不好。而且也不晓得克莉丝汀小姐那边方不方便。」

安东尼严肃地回答。他马上就察觉了，夏洛克不禁苦笑。

「其实第二场真的是要不要出席都无所谓，想认识我的人全都会在第一场之后就回去了。至于奥尔索普伯爵的话——若让他知道我不在现场的话可不好，不过如果他能在结束之前回去的话。我应该可以想想办法。」

「我明白了。如果有任何想转告克莉丝汀小姐的话，请交代给我。」

「说得也是……」

夏洛克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回到书桌前。

他撕掉先前写的信，取出新的信纸后，随即流畅地提笔写了起来。

克莉丝

我会调整行程好让我们两人见面，关于详细情形之后再联络，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夏俐

「帮我送到华美达饭店，可以的话，直接交给克莉丝。沿着皮卡迪利大道走，会有一座格林公园，告诉她请她记住东边出口的位置。那里离奥尔索普家最近。」

连等封蜡干都觉得不耐，夏洛克将信件交给安东尼。

「我会先画好地图交给她。时间呢？要在第二场的时候溜出来吗？」

「只有这一点得视情况而定，现在什么也说不準，要是失约会令人很懊恼。待舞会一开始，查一下巴恩滋家的更衣室在哪里，然后告诉我。」

「了解。」

「我想你会担心潘蜜拉吧，如果和克莉丝联络上了，可以以你那边为优先没关係。」

「非——非常谢谢您。」

听到潘蜜拉的名字，安东尼顿时显得慌张地回答。安东尼喜欢潘蜜拉。虽然这件事不太有希望。

安东尼在行过礼后从房间离去，夏洛克随即站到了窗边。

花坛上，钟点女佣栽植的矢车菊正绽放着。

克莉丝或许在意着报导，但他和艾蒂儿之间并没有什么，潘蜜拉应该可以帮忙确认才对，夏洛克心想应该不需要担心。就算是形式上的交谈，若是潘蜜拉的话，应该可以看穿那不是他真心在做的事情。

忽然间，夏洛克很想看看潘蜜拉身穿正式礼服的模样。

虽说应该不及艾蒂儿和柯奈莉亚这样的千金小姐，但她的面貌和仪态的美丽，会展现到什么程度呢？

而如果要提到这点的话，克莉丝才是——

那并不是空想，或许在现实之中曾经有过也说不定。

克莉丝会看来乏味而像小孩子。是因为她没有打扮的关係。若盘起头髮，露出手臂和胸前的肌肤，戴上华丽的饰品与蓬展的礼服，一定会看起来截然不同，或许会相当地楚楚可怜而美丽吧。

那是与潘蜜拉、艾蒂儿和其他女性截然不同的美丽。那并不是华丽的蔷薇之美，而是有如一朵静静绽放、没有人知道名字的小花。

如果是缓慢的华尔滋，或许克莉丝也会跳也说不定。夏洛克相当擅于带领不会跳舞的女性。

如果克莉丝参加舞会的话，我绝对不会把她的手让给别人。

在想什么啊，都什么时候了——

夏洛克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走近衣柜。

一打开门，安东尼所準备的蓝灰色晚宴服就挂在该处。

透过旁边的镜子，那熟悉的榛木色眼瞳正回望着夏洛克。

夏洛克在今晚要温柔对待千金小姐们，让她们为他着迷，同时还要如冰般冷漠地对待，得要打碎她们的希望才行。

夏洛克利落地解下领带，开始舞会的準备。

艾蒂儿人在奥尔索普家，自己专用的更衣室里，只穿着贴身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