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下

在舞会第二场抽身离开，十二点时在先前告知的地点等待。

蔷薇花虽然是在秋天绽放，但只要是这花香还瀰漫的期间——

「您是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吧，有位客人要传话给您，我这就告诉您。」

克莉丝在更衣室内，整理着巴恩滋家姐妹的礼服。

这里平常似乎是当作给客人用的起居室和寝室，宽阔的连通房，这会儿成为几位中产阶级千金小姐们共用的更衣室。

墙壁上设置着一面窄镜，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髮针、香水瓶，还有配戴的饰品，帽子以及换穿的礼服等等。由于舞会顺利开始了，将主人送出去后，巴恩滋家的其他侍女便去休息，克莉丝则留下来，顺便作为照看的人。

一位侍女踏进了更衣室，毫不迟疑地走到克莉丝面前。就在克莉丝莫名所以地眨动着眼睛时，该名侍女以朗读似地口吻，冷淡地说出所要转达的话语。

「您知道对方是谁吗？」

「啊，是的。——那个……」

克莉丝从没有靠背的宽阔长椅上。慌忙站了起来。

她想了想侍女话里的意思，终于明白之后，脸上顿时燥热了起来。

会差来这种留言的人。就只有一个。最后那一句，是夏洛克和自己往来信件中的一部分文字，除了两人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

虽然从安东尼那里接过信件和传言，然而她没想到夏洛克当真打算溜出舞会。

对克莉丝来说，光是有那么一封信就足够了。不要担心——或许她所需要的，就只是那么一句话而已，克莉丝心想。

然而，夏洛克是认真打算这么做。

「谢谢。可以麻烦你转告他『我明白了』吗？」

「很抱歉，我无法接下你的工作。」

「不，不好意思。」

说完当下就被硬生生回绝，克莉丝不禁感觉仓皇狼狈。不用说，奥尔索普家的侍女并没有义务听从巴恩滋家负责衣服管理的佣人命令。

「那么，失礼了。」

侍女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也没有等克莉丝说些什么，就在确实地关上门之后，离开了房间。

待侍女一离开，克莉丝顿时陷入些微的失神。她就这样伫立并望着门扇。

她曾经看过那名侍女。记得就是在她去替艾蒂儿丈量尺寸的时候，一起陪在旁边的侍女，

名字是——布里姬。

除了前去用餐和休息的人之外，其他侍女都在各种形状的镜子与长椅抱枕前，有的正放鬆休息，有的则正在準备接着要换的礼服。而布里姬似乎是想要和她们这些人划清界线。

夏洛克知道自己所拜託传言的侍女，是艾蒂儿身边的人吗？

虽然也有可能是偶然，但她感觉唯独夏洛克并不会做出这种事。如果真的就是他命令布里姬来传言给克莉丝，那么那一定就是他自己想过、脑中意志的展现。

克莉丝很想这么认为。

不对——她不想这么认为……

一想到艾蒂儿的事情，她的胸口就阵阵刺痛。感觉像是想要逃跑，又像是想偷窥似的。就像是指尖被针扎到，为了确认是否真的已经止血了，而按压伤口的边缘（通常这种时候，大概都会出现新的血珠——）

艾蒂儿对于克莉丝的事情，尤其是克莉丝的礼服是怎么想的呢？克莉丝好想知道。

明明在列车上是穿着暗之礼服，艾蒂儿究竟是如何得到拯救的呢？

艾蒂儿喜欢夏洛克吗——应该是喜欢的……一定就像我一样。

而这一点，只要看看舞会的情形就会晓得了——

门开启的时候，房间里略微听得到从大厅传来的音乐声。克莉丝压抑着想再听一次那声音的渴望。

「那个，克莉丝，麻烦一下。」

听见有人呼唤她而回过头，一位整整齐齐穿着制服的侍女，正对着克莉丝招手。在她身边还有另外三名侍女，她们将大抱枕垫在背后，直接就坐在地板上。

她们是其他家的侍女，并不是巴恩滋家的。千金小姐之间似乎感情不错，和巴恩滋家的其他佣人也都曾交谈过。

呼唤克莉丝的是这里手脚最利落的美丽侍女。儘管是初次见面，但却是一位挺好聊天的女性。

「啊，好的。」

「就是这边的领子，怎么弄它就是会翻过来，不晓得你知道要怎样把它弄好吗？」

那名侍女一说，身旁黑髮的侍女便翘起了嘴巴。

「蕾拉小姐说第一场之前要处理好，可是好像没有办法。」

克莉丝静静地靠近她们两人，伸手碰触了紫色的高雅礼服。

上头有着宽大的高领，并画出深深的胸前线条。如果是胸部丰满的千金小姐，一定会看起来相当地肉感吧。

她们两人从方才就一直準备着各自小姐的第二场礼服。刚开始，因为一直听她们抱怨没有足够的裁缝用具，无法处理这一类的情况，克莉丝觉得在意才稍微帮她们一点忙。

「这个领子大概无法修复好。」

克莉丝一面检查着礼服，一面如此回答。

「咦？为什么？」

「虽然领子的内衬布料和外面的布料相似，但却是不同的，我想是只有里面的布料在洗涤过后缩水了。虽然一开始内衬做得比较小，不过因为后来越来越缩，导致比较大的那一面受到拉扯，因而造成领子翻了过来。」

「那应该要怎么办才好？」

「拆开重新缝，或是如果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我想用熨斗和糨糊就可以让领子立起来。再不然，就是在领子内侧放入一个硬的物体——」

不等克莉丝结巴地说明完，美丽侍女就先大叫着：

「请问，有没有人有熨斗啊？」

「我去找，你等一下。克莉丝，你还会在这里吧？」

「呃——不，那个……」

克莉丝为之语塞，脑中搜寻着话语。身旁的娇小侍女注视着克莉丝。

「你有事情吧？」

「如果是要去休息室的话，请先等一下，这种时候我们得互相帮助才行。」

娇小的侍女大概因为年轻，发言似乎不太有力。其他的侍女们也开始动了起来，克莉丝慌忙说道：

「我、我有……非思考不可的事情——」

「是有什么工作吗？」

「呃，其实……我和人有约，得离开这间宅邸不可。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必须先结束手边的工作。而且也得向巴恩滋家的人说声抱歉——」

「既然这样的话，就由我去找来巴恩滋家哪个了不起的人，然后顺便从某处借来熨斗，麻烦你教我怎么做就好了。」

黑髮侍女迅速站起身。儘管体型高大，不过这个侍女似乎是动作第一迅速的人。

「非——非常感谢。」

「不会啦。你说的有约，是跟男性？」

「啊……这……为什么会知道呢……」

因为突然间被这么问，血液顿时冲上脑门，好不容易才回答出声。包括準备要踏出门的黑髮侍女，现场三人顿时哄然一笑。

「刚刚不是有人过来传话吗？看就知道了呀。先不说这个了，如果你可以帮忙裁缝这个部分，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也想麻烦你处理。」

「可是……」

「当然我们会报答你的，就由我们来帮忙做你的工作。」

「不，那样太不好意思……」

「不会不好意思的，毕竟我们做那些事情比缝纫还要顺手嘛，一定做得比你还好。」

「欸，难不成你现在要修整蕾拉小姐的礼服？」

突然间，在稍远处的某一群人中传来声音，克莉丝顿时不知所措。

今天还没有和她们说过话。在佣人之中，她们是属于比较自以为是的一群。

「啊——是的。不过，我还不晓得有没有办法处理好。」

「那这样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也麻烦你看一下我这边的礼服？不会要你重新缝，只是想请你帮忙缝个一、两针就好。而且第二场也快要开始了。你是『蔷薇色』的克莉丝汀小姐吧？如果有你的帮忙。说不定可以促使一段恋情产生呢。」

「那个——可是，因为我缝製的……不是恋之礼服……」

克莉丝严肃地说出那句固定台词。不晓得是哪里不对劲，只见侍女们都笑了。

「那种事我们晓得啦。就因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所以才至少想对传言抱持期望啊。就算被说是暴发户什么的，只要是在这个场所，我们这里的小姐们也都是有机会的嘛。」

「其实你是希望她帮你缝製自己的礼服吧？」

一位侍女冒失地插嘴，在房间里的所有女性们，这会儿全都笑了出来。

之前觉得稍远处的那一群人自以为是，看来是错了。

简直就像潘蜜拉一样——克莉丝如此心想，然后才终于明白她们是欢迎自己的。简直就好像同伴一样，克莉丝顿时觉得有趣，露出了微笑。

「你说要在第二场的时候离开？克莉丝汀小姐！你突然这样告诉我，我很困扰耶！」

黑髮侍女带回房间的人，居然是巴恩滋夫人。

而且还是跟着非自家的侍女。一进来后，她将克莉丝叫到房间角落。

刚刚都还在笑闹的侍女们急忙压低声音，慌张地假装在工作的样子。黑髮侍女则以嘴形对克莉丝表达抱歉。

克莉丝在更衣室深处，于分配给巴恩滋家使用的衣柜前，她和巴恩滋夫人两两相对，克莉丝低着头。

「……不好意思，我应该要先提早告诉您的。可是——事情决定得很突然……」

「我们也必须要準备呀！而且你还是去和男性见面！」

「很抱歉，可是。无论如何……唯独今天——」

让社交个性的巴恩滋夫人甚至做出阻止她溜出舞会的事情，这可真是相当严重。巴恩滋夫人的确是最大的客户，而且潘蜜拉也承蒙她许多照顾，人家都要自己来帮忙工作了，自己确实没有中途离开的立场。

「就因为是今天才是问题。我自己也是分身乏术呀。」

儘管克莉丝觉得好想哭，但她不可能开口反驳。

「拜託您，只要一点点时间就好，工作的部分我现在会开始赶快处理完的。」

「需要你做的事情基本上已经都好了。真是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你该不会打算穿那一身衣服去吧？」

「咦……？」

「明明是要离开舞会去见男性，还穿着工作服，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呀。幸好我刚好有事来佣人这一栋。你开一下那边的衣柜。不晓得合不合你的尺寸，不过反正我有带很多预备的礼服来。」

「呃——所以——我可以去……的意思吗？」

「因为是恋人不是吗？没有什么好或不好的。还是说你要出席舞会？如果是那样的话，要準备的可就更麻烦了。」

从头到脚被仔细审视过一遍后，克莉丝慌忙摇头表示：

「不，我们约在——外头见面。就在离开宅邸不远的公园。」

「这样啊，明明庭院就比较浪漫呀。」

巴恩滋夫人可惜地说着，然后打开了衣柜，开始飞快地区分着礼服。

「米兰妲的身体太胖了，而艾莉思的话，就算腰合，身高也太高了。潘蜜拉的话胸部会太空，颜色也不适合啊。你的话应该要穿什么颜色呢？要是太沉稳的会显得单调，太华丽的又会很小孩子气。」

克莉丝慌张地站在巴恩滋夫人旁边，好几块布料就这样飞快地在眼前飞过，克莉丝忍不住伸出手。她希望巴恩滋夫人能够小心一点对待礼服。

「有什么喜欢的吗？」

「我、我不太清楚自己的模样……而且直接就这样去的话也没关係。」

克莉丝不会选自己的礼服，会给她很多建议的潘蜜拉也不在现场。再加上，夏洛克似乎也不会特别希望克莉丝穿上新的礼服。

「不觉得那件还不错吗？夫人。请原谅我的多嘴。」

这才发现后面有个人过来，原来是刚刚最先和她攀谈的侍女。巴恩滋夫人回过头看。

「这件？」

「不是，是后面的那一件，颈部有蕾丝的那件。」

巴恩滋夫人挑出来的，是一件几近白的淡绿色，有着翡翠色罩衣的礼服。胸前低敞，蓬软鼓起的小小袖口上缀有白色蕾丝，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装饰。

巴恩滋夫人皱起了眉头。

「这是艾莉思以前的礼服，不小心夹在里头带来了呢。」

「可是尺寸的话大概就是像这件吧。」

黑髮侍女靠了过来，拿出礼服挂在前方。

「就晚礼服来说，不觉得单调了点吗？再尽量露多一点胸前、肩膀或是手臂出来，比较能够迷倒男性呀。」

「克莉丝汀小姐不是那种类型的，夫人。」

「有点反差虽然是好，但要是看得太清楚也不行呢。」

「我觉得这时候要以清纯致胜。对方的喜好是什么，克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