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会枯萎的花,但有不会绽放的花。
世间就是如此彻底地不公平。
你这废物!卿壹郎博士暴跳如雷地大肆咆哮,同时用木製手杖敲打志人君。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杖的志人君应声倒地,但卿壹郎博士仍不罢休,一而再、再而三地敲打志人君倒地不起的身躯,同时一再怒叱:你这个废物!你这个废物!你这个废物!
我们看着那幅景象。
哑口无言地看着那幅景象。
斜道卿壹郎、神足雏善、根尾古新、三好心视、春日井春日、宇濑美幸、大垣志人,加上铃无音音、玖渚友和我,十人集聚在第一栋的那间会客室。换言之,除了她以外,目前研究所内的成员都在这里。
事发至今一个多小时,可是警方尚未抵达。美幸小姐发现尸体后就立刻报案,但这里毕竟是深山,加上凌晨又下了一场大雨。儘管并未造成山崩,但多少也延误了警方的预定抵达时间。
杀人事件。
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毫无现实感,但想必就是这么一回事;难以想像昨天那个侃侃而谈的兔吊木垓辅惨遭杀害,但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恶今天不是该我先提问了吗
我看着挨打受骂的志人君,嘴里喃喃说着。若能提问,我会问那个男人什么呢?一方面觉得有什么该问的,另一方面又觉得没有。到头来,兔吊木还是顺利逃过我的逼问,姑且不管这是不是他所冀望的结果。
请不要再打了。美幸小姐拉住博士的手臂。博士,请冷静下来
闭嘴!卿壹郎博士甩开美幸小姐,甚至像对待志人君一样用手杖殴打她。美幸小姐捂住脸似的伸臂抵挡手杖,同时轻声哀号,倒向地板。
你们所有人都想阻挠我!博士边说边朝美幸小姐的背脊一踹。
这么容易崩溃吗?
人类这种生物。
此刻在我眼前大发雷霆的矮小老人,身上早已看不见任何威严和原先那种老练的气氛,完全找不到一丝昨日那种氛围。此刻的他就宛如心爱玩具遭人弄坏,幼稚无知、爱闹脾气的儿童。人类就是如此容易堕落,不论是什么来头也好,就连以非凡气魄震慑我的那个斜道卿壹郎亦然。
是故,要是换成我的话。
难看死了,斜道博士。
卿壹郎博士又举起手杖,打算敲打美幸小姐时,室内响起一道利箭般的声音。博士闻言,手臂硬生生地停在半空。
声音主人是铃无小姐。
她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先是鄙夷似的朝博士扬起下颚,接着真正投以蔑视的目光。
切,打这堕落三昧这种吓死人的名字,还以为有多厉害,本姑娘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你是如此无聊的生物,简直是无聊透顶。活了六十年的大男人,居然因为一个人被杀就惊慌失措,对妇孺动手动脚,还没了解情况,就在那大吵大闹。真是难看死了、难看死了、难看死了。
闭嘴!不到三十岁的小丫头竟赶对我大放厥词?明明就一无所知!
博士怒叱,将手杖扔向铃无小姐。铃无小姐非但没有闪躲,就连眼睛都没有眨。杖尖不偏不倚地击中她的额头,但铃无小姐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依然继续对博士投以蔑视的目光。
那双眼彷彿看着无聊透顶的生物,曾被铃无小姐用那种眼神注视过一次的我,不难察觉此刻博士的心情,那是让当事人品尝自身卑微与低劣的目光。
你竟敢用那种眼神看我
博士!请住手!倒在地上的志人君叫道:请冷静请冷静下来!
冷静?这种情况教我如何冷静?那个东西一死博士再度转向志人君。那个东西一死,少了那个东西,现在该怎么办?不久等于一切都结束了?迄今累积的东西全都泡汤啦!
那个东西兔吊木垓辅。
是谁?博士朝众人所在的圆桌射来充满无限敌意的眼神。是谁杀了那个东西?是谁干的好事?究竟是谁?为什么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犯人就在你们之中吧?寡廉鲜耻的悖德者!
博士狂嗥,双手拍打桌面,但无人回应。并非心生畏惧,单纯只是众人都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罢了。
铃无小姐彷彿认定博士甚至没有映照在眼里的价值,转开目光。大概是刚才的手杖所伤,额头微微渗血,但她毫不在意,看起来既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至于她旁边的玖渚,只是默默地观察这一切。
真是戏言哪。
事情的开端不晓得能否这样形容,总之最早察觉事情有异的是志人君,他今天早上没接到吐吊木的联络电话。因为以前也发生过好几次睡过头、一时忘记、恶作剧等等非常有兔吊木风格的理由志人君并未放在心上,主动拨电话联络,但对方还是没有回应。
志人君感觉情况跟平时不太一样,便向博士和美幸小姐报告。博士得知后要他去看看情况,志人君便依命前往。据说这时大约是六点半左右。
然后,志人君发现了那个东西浑身是血,全身上下惨遭刀械蹂躏的兔吊木,目睹了那个悖德者用一整面墙展现的杀人艺术。
大垣志人是第一个发现兔吊木垓辅尸体的人。
悖德者吗
虽然不晓得博士为何使用这个字眼,但想必就是如此。这座深山是与世隔绝的密闭空间,既然有一个人类在此遇害,犯人必然就在倖存者之内,换言之
换言之,就是丑陋恶劣的发展。
哎呀呀,大伙冷静一下吧?正当无可奈何的空气开始流动不,是正当无可奈何的空气开始沉积的时候,根尾先生冷不防出声。打趣似的对众人双手一摊,落落大方地说:再激动也无济于事,博士,对吧?现在必须先想想今后的应对之道。
今后?博士向根尾先生投以怫然不悦的眼神。今后又能怎样?今后这东西早就没了,根本已经不存在了。
不不不,这么马虎可不太好呦。依我看,就让干那种荒唐事的家伙负起责任吧?既然手法那么夸张,不可能没留下任何证据。只要警察一来,一定可以马上揪出犯人的,接下来
犯人?是你们其中的哪个?
这种想法太狭隘啦,博士,一点都不像卿壹郎博士。喏,前几天不是有入侵者吗?也可能是外人所为。不,铁定是这样。这里虽是易守难攻的城堡,终究不是百分之百无法入侵。
入侵者。
一听见这个字眼,我整个人不禁僵硬,但还不至于被谁发现。
怀疑内部人员也不能怪你,但这种想法不太好,基本上咱们研究员根本没理由做这种事吧?因为那个东西对我们来说,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研究材料。
根尾!博士以不同于刚才的语调叱道。
这有什么关係?但根尾先生满不在乎地应到:反正玖渚大小姐、这位看起来冰雪聪明的小姐,还有少年郎大概也发现了。正因如此,他们才不远千里地到咱们这里,我说得没错吧?我说大家就别再这样明欺暗骗、装模作样、相互愚弄了,现在可不是无故猜忌彼此的时候吧?
根尾先生说完,分别偷觑博士和玖渚一眼,但博士神色不悦地闷不吭声,玖渚则像是根本没在听他说话,置若罔闻。哎呀呀,根尾先生耸耸肩,唉,也罢,我就继续说吧?总之,因为这样,咱们这些研究员不可能杀死兔吊
木,这是天经地义的。既然如此,接下来呢?难道要怀疑博士的秘书宇濑美幸女士?或者助手大垣志人君?
倒在博士两侧的美幸小姐和志人君同时一颤。
但这也是不可能的,大家都晓得他们俩对博士忠心耿耿。这话或许不太好听,但大垣君的忠心程度堪称非比寻常。既然知道这种事只会另博士不快,就不可能贸然为之。所以,接下来呢?恩啊,就不得不怀疑玖渚大小姐他们这些贵宾了
根尾先生转向我们。
可是这也不可能,因为他们三人明明是来拯救兔吊木的。拯救这种说法咱们听起来或许不太舒服,但总之他们不可能想杀兔吊木,没错吧?根尾先生接着又转回博士。这么一来,博士,犯人就不在咱们之中了,这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儘管难以称为有条不紊,但根尾先生的论点也算是合乎逻辑,博士亦不禁默然。即使再激动,精神状态再不稳,不论何等穷途落魄、衰败失意、山穷水尽,斜道卿壹郎终究无法对逻辑视而不见。
所以,这只能判断是外人所为。既然搞得那么轰轰烈烈,我看应该是那个吧?準时跟博士敌对的研究机构乾的好事。本人倒是认为张空机关跟百夏机构十分可疑。
那些人行事不可能如此夸张。
或许吧?但终究是有可能性,所以目前还不能断定咱们之间有悖德者,对吧?没错吧?各位先生小姐。根尾先生徵询众人感想似的回头。
我想他说的没错,虽然语气有些油腔滑调,但大概也是为了打破这股沉重气氛的手法,至少根尾先生确实让众人尤其是博士冷静到能够思考的程度。这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心视老师。
我呼唤坐在离我们最远的心视老师。咦?老师杏眼圆睁,接着不知为何浮起浅浅一笑,转向我问道:怎么了?小徒弟难不成是有问题想要问咱家吗?小徒弟。
老师,凭你的话,光看那个应该就能推测出什么吧?我有些紧张地说:毕竟老师是人体解剖学的权威,应该已经知道兔吊木垓辅是如何被杀,死因为何之类的
嘿嘿嘿,想不到你竟也有有求于咱家的一日啊。人生虽然无趣,但也算有苟活的价值吗?老师露出那个在休士顿经常看到的讨厌笑容。哎,咱家也只有稍微瞟了几眼,没办法评论些什么。
应该是大量出血造成失血死亡,不然就是外伤性休克致死吧?不过这种事谁都看得出来才对。老师并非对我,而是对众人讲述似的娓娓道来。死亡时间是恩大概是凌晨一点到三点这之间吧?
範围挺大的嘛。
恩啊,这种随便看看的情况,一般都是靠尸体僵硬程度和眼球状况来推测死亡时间,不过咱家并没有触摸兔吊木先生的身体,再加上眼球又是那种状态。
兔吊木先生那双被剪刀贯穿的眼珠。
抱歉辜负各位的期待,不过目前咱家能说的,大概就只有这些了。
谢谢。我点点头,转开目光。
昨夜凌晨起的三小时我在那段期间做了什么?记得凌晨一点左右见到春日井小姐,接着,在那之后
什么?什么?你是想调查不在场证明吗?少年郎。根尾先生说:既然如此,还有更好的方法喔,喏,宇濑小姐?
什么?突然被点名的美幸小姐抬头。什么事?
你去查查看嘛,研究栋的进出纪录。
美幸小姐瞟了博士一眼,博士心烦气躁地丢了一句:快去快回。
是。
美幸小姐点点头,接着快步离开房间。
纪录?我对根尾先生的那句话愣了一下,那是什么意思?啊啊,莫非进入各个研究栋时的那些严密手续(卡片钥匙、数字密码、ID、声音及网膜辩识),每次都会在某处的中央电脑里留下纪录吗?原来如此,有纪录的话,确实就能限定犯案时间,毕竟若要进入第七栋
若要进入第七栋?
我的思考猝然停止。
对了,这不是纪录云云的问题,若要进入第七栋,势必要破解那些严密手续。没有事先登录资料的人员,别说是杀死兔吊木,根本就没办法进入室内。
既然如此我转向根尾先生,根尾先生难道没发现吗?既然如此,外人根本不可能踏入第七栋。
例如红色承包人哀川润,她在模拟声音、开锁与读心术方面是无出其右者,而且若非到很远的地方,大概也找不到出其左者(当事人如此强调);不过,那个人根本就是自称人类最强的自恋狂、自命不凡者,这些事或许听信一半就好了。话说回来,即便是那位哀川小姐,我想也没办法开启那扇绝缘门的。毕竟那并非机械锁,而是有严密的逻辑所建构的思考机械。
根尾先生泰然自若地将宽阔的身躯靠在椅子里,他当然不可能没发现,根尾先生不可能没发现自己的主张自相矛盾。若然,那番言论只是为了让博士冷静下来吗?真是狡猾的人物。
我不由得这么想,而这么一想之后,我又更加冷静了。
换句话说,这个事实就代表我们三人我、玖渚和铃无小姐不可能犯下那件案子。没有事先接受研究员的资料登记,就不可能通过那些检查,这种结论是必然的。
基于相同理由,亦能否定她的犯案可能性。是故,犯人就在其余七人原本就在研究所内工作的研究员之中。因为只有他们才能进入第七栋,这是必然的结果。到此为止的推论没有重大错误,没有那种无法事后修正的错误。
我若无其事地偷觑众人,七人卿壹郎博士、根尾先生、神足先生、春日井小姐、老师,以及志人君还有离开会客室的美幸小姐,一共七人。不过,根尾先生刚才的
发言倒也不只是为了让博士冷静,至少我就猜不出
这七人之中谁有非得杀死兔吊木先生不可的动机而且是以那么残酷的手法。儘管我猜不出来
不介意的话,我就自己先说了。根尾先生道:我昨晚一直待在自己的研究栋第五栋。神足先生呢?
我也是。神足先生简短应道:没理由半夜在外閑逛。
咱家也是。老师说。
我有出去遛狗。途中遇到了这位小弟弟。
春日井小姐对我说,我一语不发,点头同意。
博士呢?昨晚做了什么?
一样。博士不悦地回答根尾先生的询问。我一直在第一栋里,志人和宇濑也在,这种事看纪录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呢?根尾先生将矛头转向我们。你们昨晚做了什么呢?
我们一直在宿舍里,只有我在下雨前出来散步片刻。
喔,散步啊。根尾先生耐人寻味地颔首。原来如此,人类也会在半夜散步啊。恩既然如此,我们之中终究没有犯人吗?因为谁也没有接近第七栋。
就连说话的根尾先生自己,大概都不这么认为。半夜散步、说话骗人、製造秘密,换言之这才是人类。人类不可能对他人百分之百坦诚。
喏,伊字诀,铃无小姐用只有我听得见的音量,悄悄耳语道:按照这个发展,情况好象不太妙耶。
是吗,应该早就非常不妙了我斜眼偷看玖渚〔仍旧一脸獃滞〕,一边低声回答铃无小姐。套句博士的话,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兔吊木一死,我们来这里的意
义也烟消云散,只剩下麻烦事。
不,铃无小姐指的并非这件事,而是接下来跟警方的应对吗?不但要接受冗长的询问,而且恐怕将被视为这起事件的嫌犯,被拘禁在爱知县内好一阵子,返回京都的日子搞
不好必须延期。我这种閑閑无事的大学生和玖渚那种赋閑在家的自闭症到还无妨,铃无小姐〔虽然是打工〕到底是有工作之人,或许她是指这种不妙,但铃无小姐说:
本姑娘不是指这个,意思就是局势看起来不太妙去!每次浅野有事相求,就准没好事这种事早就知道了明明知道,为什么本姑娘每次、每次都
呃铃无小姐?
我猜不透陷入自我厌恶循环的铃无小姐究竟想表达什么,正当我一头雾水时,美幸小姐回来了。美幸小姐先是略显困惑地望着众人,接着迟疑地走向博士,朝他一阵耳语。
什么?博士惊呼,接着对美幸小姐问道:这是真的吗?
是的不会错。
她肯定表示,儘管不知她在肯定什么,但总之美幸小姐点点头。恩博士闻言露出沉思的表情,一路走向圆桌,扶着椅子坐下。坐下之后,用手肘撑着桌面,再度陷入沉思。
美幸小姐到底跟博士说了什么?
不,这时的问题并非内容。博士听了那句话后就恢複冷静或者该说瘦小的身躯恢複初次见面时,那种高深莫测的氛围,对我而言才是问题。虽然还不确定有何问题,
但总之是一个大问题。
归根究底,就是不祥预感。确信会与老师重逢的那种不祥预感在腹中翻搅,而我的不祥预感从未落空。正如那位最恶劣的占卜师,未曾猜错任何事。
恩博士抬起低垂的脸孔,众人视线自然集中在他身上。事情越来越不妙了,诸位。
一听见不妙这个字眼,我转向铃无小姐。铃无小姐闭着眼,宛如正在沉睡,额头的血丝业已乾涸。我将目光转向博士,他的脸上再度浮现那种老练的笑容。
喂!宇濑!博士看着美幸小姐。你去联络门口警卫,叫他们看见警察的话,直接把他们撵走。
咦美幸小姐闻言一惊。咦?可是,要怎么
随便编个理由就好了,对了,就告诉他们是误报,说是小孩子博士望了志人君一眼。恶作剧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