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在这即将告别十一月的时期里,季节也正从秋天渐渐转向秋天。在这个季节间的狭缝里,虽然没有冻人彻骨的寒冷,但有着能让人整个脑袋突然清晰起来的寒气。或者可以说这是能唤醒人们乡愁的带着温情的寒冷吧。
(回归黑暗、又自黑暗现身的Yule。Jul。)[注:Yule-英语;Jul-北欧语,都指圣诞节]
马克西多抬头看向夜空中散发着清澈光芒的月亮,吐了一口气。
(新月。满月。和不停重複着死亡和再生的月亮相比。太阳运行的周期还真是长呢。毕竟要过整整一年才能再次迎接死亡。)
他正悠閑的坐在一个圆木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则托着自己自己的下巴。长长的青银色头髮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光,融在自月亮的月光里,让人看不真切。要是从远处看到话,这是一副像幻想一样的美景。
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的,说不定会把这一幕错认成森林的妖精或者魔法使Merlin(墨林)现身吧。但不巧的是,这个大半夜里并没有会来这片杂木林里徘徊的疯子。
可以说是唯一的疯子——马克西多,他现在正坐在圆木上,醉心于自己的思考中。
(不过,现在竟然是作为圣诞节流行起来了啊,那一天本来的意义,谁都不愿意去想。人类啊,到底,要犯几次杀神的大罪才会满意呢。背离了地球母亲的人类,到底能去往何方——)
这是无论马克西多怎么思考都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他的确有着微弱的灵能力,但也就仅此而已。他既没有看穿真理的眼睛,也没有能抵达真理的智慧。更不具备能把一切付诸实行的能力了。
「即使知道思考这种事是没用的,还是会忍不住思考啊,这也是人类愚蠢的习惯之一呢。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总比因为没用所以不去思考来的好吧……」
在这个没有听众的稀稀疏疏的杂木林中,他一副赌气的样子说着没人听得到的借口。「嗯,嗯,嗯——」说完,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再次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其实他想思考的事,还有其他的。但是因为那件事实在太致郁了,所以他决定先不去想它。
悠里说的那句话一直让马克西多非常在意。
——黑尔斯。
悠里说那句话是阿修莱说的。
(那个命硬的家伙。竟然好死不死的提到黑尔斯啊)
既然已经从悠里那儿得知了那个情报,之后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马克西多一直在烦恼这个问题。
阿修莱会和格拉斯顿伯里扯上什么样的关係呢。最近他似乎对格拉斯顿伯里很有兴趣的样子。但是马克西多也知道,如果自己光明正大的去问阿修莱的话,估计他理都不会理吧。
而且,那个说不定只是他胡话,不能否定他和那个完全没有任何关係的可能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但是,如果不谨慎处理的话,说不定反倒会打草惊蛇,让他对那个产生兴趣的话,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活在现世的德鲁伊神官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他能干脆变成地基什么的,直接成佛上天就好了——)
正当他心平气和的想着这些危险的事,突然,他的五感捕捉到了在视野一端活动着的东西。
(——?)
把前屈着的身体伸直,马克西多静静注视着黑暗。藏在镜片后方,那双睁开了的带着倦意的眼睛,其实在晚上看的更清楚。他那青紫色的双眼在月光之下才更能发挥它的威力。比起在日光下的时候,无论是存在在那里的事物,还是不应该存在的事物,他现在更能直接的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然后,在这寒冷的秋天的夜里,他看到是,不能称之为人的人,曾经应该是人的人影。
像是从月下树木的阴影里渗出来的阴影,无声无息的来到了马克西多的面前,凝缩了起来。
如果悠里在这的话,大概能明确描述出它穿着衣着甚至外貌吧。但是,就马克西多的能力来说,能做的区分黑暗和人影已经是极限了。
「——你,是谁?」
马克西多向人影发问。
「——」
虽然得到了回答,但马克西多却无法听到。他继续着这个艰难的交涉。
「你,是谁。从哪里来,又想到哪里去呢?」
「……n」
「s……in、罪(sin)?」
马克西多尝试把听到的只言片语拼凑成有意义的语句。
「你,是因为犯了罪孽才会彷徨的么?」
黑影没有半点反应的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它像是录音机一样开始重複同样的话。
「s……ee」
「sea……si、in。see吗?」
这时,方才一直站着的人影终于活动了。人影的一部分延伸出来,指向远处,就像是做出了抬起手臂的动作一样。
站起身转过身去的马克西多只能看见那个方向上扩散开的茫茫夜色。
轻轻啧了一声后,他抬头。在确认了天上的月亮和星座的位置后,他又重新凝视起夜色的彼方,大胆的猜测起那个方向上可能存在的东西。
「你想说的是——」
他这么说着,转过头时,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那个人影似乎已经无悄无声息的溶化进了夜的黑暗之中,就和它出现的时候一样。
「……唉,真是个性急的家伙。」
口气中似乎有些惋惜,嘀咕完后,马克西多再次弯腰坐到了圆木上。
「see……」
人影留下的唯一线索。那和他指向的方向到底有什么联繫呢。
明天早上,等太阳升起的时候,有必要再去确认一下吗。如果马克西多的预测没错的话,神秘人影指向的方向上应该有格拉斯顿伯里的街道,还能看到在靠着西边小山建成的Michael塔的小小的塔尖。
2
食堂陷入了大骚乱。
巨大的挪威云杉树树枝、苹果和松果、蜡烛和手杖型的糖果被一个一个的悬挂起来。
爬到高处的上级生。
支撑着他们立足点的下级生,在每每看到自己递上去的装饰品被悬挂起来的时候,都会高兴得发出欢呼声。
在这个宣告冬季将来的寒风肆虐的季节里,在这个开了热空调的室内,学生们如旧的活力使整个环境温暖得似乎冒着热气。
站在入口旁的西蒙用清澈十分的水色眼睛看着室内,安静的守护着室内正在进行着的準备工作。
站在一边看着身边装饰树的悠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歪了歪脑袋。
他们身边放着俗称crib的东西,是一个讲述着耶稣诞生场景的小马房的模型。这边也有几名学生围着它忙碌,他们正往里面放着大概半人高的人偶。
以圣母玛利亚为中心,周围围绕着圣约瑟和圣安娜。
还有为了祝福耶稣诞生,从东边赶来的三位贤者。
然而在马槽里,却没有最关键的耶稣。
「贝鲁杰。」
胸前抱着伟大的救世主的下级生满面绯红地来到了西蒙面前。
「……那个,这个人偶,该怎么办呢?」
到圣诞前夜位置都不能把耶稣像放上去,有这么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但是到那个时候,因为圣诞节的休假,寮里会变成无人状态,所以到底怎么处理这尊雕像也是历年都会让人头疼的问题。又不想事先就把它放出来,但是要是不放出来的话,圣诞节就会这么结束,那样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对不起它。
放在以前,估计会就这个问题开会讨论吧,但是这期的寮长,西蒙非常乾脆的就给出了决定。
「放上去吧,没关係哟。」
毕竟这是讲述耶稣诞生的场景,有耶稣在那儿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要说的话,在没有耶稣状态下,好几天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的其他人到底算什么呢。西蒙其实是接受不了这一点。
顺带一提,放在西蒙房间里的那个小型crib——从法国送来的似乎是叫crèche的东西——那个上面,已经有耶稣了。
虽然西蒙没有就这个决定给出任何说明,但是也没有任何学生提出反对意见。说白了,对他们来说这种问题完全无所谓,对以前的监督生来说也是一样,对他们来说讨论什么内容都没关係,他们想强调的是,这是他们在下级生面前,展示议论中的自己的绝妙舞台。
在这层意思上,这期的监督生们可以称得上淡泊名利。
接到来自自己所憧憬的寮长的直接指示,那个下级生得意洋洋的飞奔回了伙伴之间。目送着他,西蒙发出了小声的叹息。看到他这个样子,悠里以为他是有些看厌了眼前这个场面,想要帮他调整一下心情,便向他搭话。
「说起来,西蒙。我想到了一个无聊的事。」
「什么事?」
此时,听到西蒙用罕见的像是忍着哈气一样的声音回应,「没问题吗?」悠里便问了自己想到的事之外的问题。
「如果你累了的话,去房间休息一会怎么样?」
「pardon,ca va(抱歉,我还好哟)」
西蒙抬起了一只手像是想压制睡意,用母语道歉道,随后马上改变了态度重新看向了悠里。
「比起那些,你想到的事是?」
「啊,嗯,真的是个无聊的事,我在想为什么明明树的种类不一样,却装饰上了苹果呢?」
他们的视线前方,红色的果实挂在绿油油的树枝上,格外鲜艳。虽然树枝上还装饰着其他松果之类的东西,但苹果,不止是因为它的颜色,在各种意义上都非常显眼。
「圣诞树基本都是杉树,那棵也是挪威云杉吧。明明没必要把其他品种的树果挂在上面啊。」
听到这个问题,心情似乎变好了一点的西蒙,靠着墙,抱着双臂,有些开心的向悠里提出了一个谜题。
「悠里,你在听到苹果的时候会想起什么?」
「……牛顿」
「还有么?」
「白雪公主?」
「还有么?」
「诶,Wilhelm Tell?」
一开始还满心期待的西蒙,在还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之后,声音渐渐变得奇怪起来。
「其他还有么?」
「嗯,还有什么吗?」
看到悠里食指抵着嘴唇开始认真思索的样子。「唉~」西蒙把原本抱臂的双手举了起来,表示认输了。
「看样子,悠里你很讨厌圣经呢。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姑且还是圣诞节啊。」
「啊。」
说道这份上,悠里终于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亚当和夏娃。禁断的苹果啊。」
「没错。那个象徵了亚当和夏娃原罪的苹果,在耶稣诞生之后,变成了救济的象徵。在那之前,古代开始,苹果和性爱就有着很深的联繫——」
看到悠里因为性爱这一单词而满脸通红,西蒙微微笑了一下,换了一种说法。
「也可以说是,生命诞生呢。在那之后,它也成为了能越过严寒的坚韧生命力的象徵。」
「原来如此。」
提起圣诞节来,第一个会被想到的就是圣诞树,而圣诞树也不只是为了营造氛围的单纯装饰品,它背后也隐藏了深刻的含义。虽然日本的圣诞节只是凑热闹,悠里也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些,但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圣诞节也是一种仪式。
「说起来」
在悠里感慨的看着圣诞树时,西蒙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我都我忘记问你了,悠里今年的圣诞节在哪儿过?」
「还没决定呢。公立学校的朋友和我说他想办派对,我可能会去那边。如果能订到近期的飞机票的话,就在日本。还有可能会在飞机上吧。因为我父母似乎会在正月的时候回日本。」
听到悠里的话,西蒙脸上露出了複杂的表情,他把淡金色的刘海向上梳去。
「佛达姆子爵还真是喜欢日本呢。每次说到休假,他好像都会回日本啊。」
「的确。虽然父亲和母亲,似乎也经常去伦敦那个房子,但长假的话,大多数情况都是回日本的。而且,父亲从好久之间就开始不停的说日本的正月好之类的,看样子,他确实是很喜欢日本呢。」
悠里想起了父亲在去年正月里说过的话。看着在火盆的烧烤网上膨胀起来的年糕,心情就会变得平和。父亲喜欢的基準大抵都是类似的东西。
「嗯~。日本的正月是什么样子的?」
「怎么说呢。被炉里猫团成一团,被炉上放着装有橘子的篮子,心情好的话就玩玩纸牌游戏之类的,总体来说的话大家都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吧?」
听到悠里的说明,西蒙一脸複杂的皱起了眉头。
「总觉得,感受不到庆祝新年的气氛啊。」
「是吗?」
悠里歪着头,说起来他想到了以前正月去表兄隆圣家拜访时似乎被好好锻炼了一番。还有和父母一起去拜年的时候,经常会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唔,总之说是正月,其实还有很多事呢。」
最后,悠里选择用暧昧的说法糊弄过去。此时,原本在考虑着什么的西蒙突然发出了唐突的提案。
「如果你不一定要和佛达姆子爵一起过圣诞节的话,悠里,这个圣诞节要不要在法国度过呢?」
「你说法国,难道是指,在那个卢瓦尔的城堡?」
「没错。虽然,因为之前会连开几天派对,会导致有些忙乱,但是圣诞节当天只会和亲近的亲属一起过。」
「但是,我怎么能在那时去打扰你们呢。」
在这里生活了几年的悠里也知道了欧洲人过圣诞节的方式。虽然英国也是一样,但在德国或法国等,他们更加看重能和家人一起过圣诞节一事。没有特别情况的话,那一天绝对不是外部人员能插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