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墨水與返回城堡

这天是春天的洗礼仪式。我一边斜眼看着身高和自己差不了多少的孩子们，一边走上祭坛。一如往常，所有人都看着我悄声交头接耳。但今天因为是洗礼仪式，出席的都是小孩子，他们讲话远比成年礼的年轻男女还要直接。

……就是你，不準说「呜哇，她好小只喔！」我都听到了！也不準像是看到了什么珍禽异兽，指着我喊说「你们快看！」护卫骑士要是在这里，你们会被拎起来喔！

我继续迈步，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动物园里的动物。走上祭坛后，斐迪南开始讲述神话，最后给予孩子们祝福，洗礼仪式就结束了。大概是因为距离不久前的成年礼才过一周，这天家人没有出现在大门旁边。

……毕竟多莉也要工作，这也没办法呢。

「终于结束了吗？」

「神官长，你接下来又要进工坊里待着吗？艾克哈特哥哥大人告诉过我，直到莱瑟冈古伯爵离开城堡为止，我和神官长都得待在神殿吧？」

听说曾祖父与莱瑟冈古伯爵，本打算让斐迪南与设定上流有莱瑟冈古血脉的我结婚，然后拥戴他成为下任领主，藉此把亚伦斯伯罕的血缘排除在外。他们似乎是因为被纳入庇护下的我成了领主养女，斐迪南又在薇罗妮卡失势后还俗，正式成了我的监护人，以为他也有意要竞争下任领主之位。

莱瑟冈古伯爵曾向斐迪南探过口风，询问他有无意愿与我成婚，所以斐迪南才让我与韦菲利特订下婚约，打坏曾祖父他们的如意算盘。发生了这些事情以后，我们还一直待在神殿拒绝会面，这样真的没关係吗？我内心十分疑惑。但是，该如何摆平在暗地里展开行动、拥戴对自己有利的下任领主的贵族，是领主齐尔维斯特与预计成为下任领主的韦菲利特的工作。

先前艾克哈特一边看着斐迪南迟迟不肯出来的工坊，一边告诉了我这些事情。

「倘若斐迪南大人真有野心，他就不会返回神殿，直接留在城堡了。只要接受莱瑟冈古的提议，然后保持沉默，自然而然就能拥有后盾，静待事成定局。但是，现在斐迪南大人是藉由不与对方接触，并把所有情报提供给领主，交由领主裁决评断，以实际行动来昭告自己对领主的忠诚，以及毫无竞争之意。想表明自己绝不插手政治的时候，没有比待在神殿更好的选择了。」

所以如果我想表明自己的立场，告诉大家「我会遵从奥伯•艾伦菲斯特的一切指示」，最好也是别与对方接触，待在神殿里头。

「正如艾克哈特所言，我并不想与齐尔维斯特对立。这点你也是吧？况且，我看你在神殿也过得比较逍遥自在，待在这里并不觉得痛苦吧？」

「是啊。我对下任领主的宝座又没兴趣，就算要我待在神殿也一点都不觉得痛苦。不过，神官长也一样吧？你在这里才能轻鬆自在地研究吧？」

现在青衣神官们都会认真帮忙做事，前任神殿长累积至今的工作也解决了大半，斐迪南反而是在神殿可以有更多的自由时间。想必是因为身为贵族，总不能真的开口说出「我觉得待在神殿更自在」。斐迪南虽然没有明言，但微微勾起了嘴角表示同意。

「至少在神殿的时候，神官长可以多花点时间在研究上喔。」

我告诉斐迪南，自由时间可以窝在工坊里没关係，他却轻挑起眉。

「倘若没有人老是叫我用餐或做事，我会更惬意吧……不说这个了，关于那个墨水，我有话要跟你说。吃完午餐，我会去你的工坊一趟，记得作好準备。」

斐迪南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难不成是研究过泡泡墨水以后，发现了什么不好的结果吗？我向法蓝问过今天的行程，然后当场答应。

午餐时间过后，斐迪南带着装有墨水的好几个小瓶子来到神殿长室。我打开工坊的门，请斐迪南与艾克哈特进来。尤修塔斯因为要回城堡察看贵族们的动静，所以不在。而我的护卫骑士安洁莉卡与达穆尔，也一同进入了工坊。斐迪南吩咐护卫骑士们退到门口后，朝我递来防止窃听用的魔导具。

「我也试做了和你一模一样的墨水，进行了各种研究……」

斐迪南「叩咚叩咚」地把瓶子摆在桌上。每个瓶子上头都用绳索系有标籤，看见标籤上写着「罗洁梅茵」、「斐迪南」、「减一」、「减二」，我眨眨眼睛。

「名字我看得懂，但这边的是什么意思呢？」

「代表那两瓶墨水抽取掉了几种属性。我已经查清楚了，之所以会做出预料之外的墨水，原因就是最后加的魔力粉。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同。」

斐迪南居然从自己的魔力中分别抽取出了一种和两种属性，做成对照用的墨水进行检测。

抽取属性是什么？感觉是非常精细的技巧……

「根据我调查的结果，墨水只有在遇到全属性的魔力时才会隆起和消失。罗洁梅茵，你也用我的墨水试写看看吧。」

我接过他递来的布和笔，试写墨水。不同于我自己做的墨水，划下的线条有些晕开，一会儿过后开始膨胀。

「果然属性与魔力的颜色及含量若是相近，墨水晕染的程度也比较轻微。现在也证明了只要书写者拥有全属性的魔力，即便使用他人的墨水，字迹也会隆起。」

斐迪南饶富兴味地端详我划的线。自己的假设得到了证实，他显得心满意足。但是，我看着自己划下的线，却是偏头不解。因为用斐迪南的墨水划线后，线条并不乾凈清晰。

「现在我划的线，好像比神官长用我的墨水划的线还要模糊……」

「是魔力的差异吧。因为你的魔力比我低。在染有自己魔力的布料上，使用以自己魔力做成的墨水书写，写起来自然最清晰。」

只是用的墨水不一样，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异。考虑到使用魔力时的效率，可以理解用自己魔力做成的自製魔导具有多么重要。

……难怪神官长什么都要自己做。

「这次是因为你不想刺绣，希望能做出可以染布的高浓度魔力墨水，才偶然诞生了这样的产物。」

「是啊。」

「因此这个墨水只能使用在这次的服装製作上，做法必须保密。儘管一夜过后文字便会悉数消失，但墨水中的魔力依然存在，还是能让魔法阵发挥作用，所以很有可能遭人不当利用，太危险了。」

斐迪南说话的同时，那双淡金色的眼眸静静看着我。我缓慢点头同意。

「毕竟只要使用这种墨水，很轻易就能窜改魔法契约，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设置攻击用的魔法阵，简直危险到了极点呢。」

「……马上就能想到这些歹毒用途的你还真可怕。」

「可是，神官长也是因为和我有一样的想法，才禁止公开做法吧？」

斐迪南沉着脸点头。

「没错。只有拥有全属性魔力的人，才做得出这种隐形墨水；也只有魔力为全属性的人才能使用。换言之，只有王族、中央的上级贵族和各地领主一族中的少部分人。万一身处高位的人意图不当使用，将为国家与领地带来翻天覆地的结果。」

这么危险的东西没必要公诸于世。斐迪南说得没错。我讨厌危险，也讨厌纷争，所以对于要把明显有可能被不当使用的物品隐藏起来，我完全没有异议。

「我举双手赞成喔。只要可以不用刺绣，我没有任何意见。」

「你能明白这样东西有多危险，也同意将其封印，这让我很欣慰。但是，已经订下婚约的女性还是需要学习刺绣，不应该逃避。你实在是……」

斐迪南头痛似地按着太阳穴，然后摇了摇头。

「总之图书馆魔导具的服装，还是要和以往一样綉上魔法阵。毕竟日后仍有可能再次发生没有做好交接的情况，你只要先用墨水画上魔法阵，之后再请人用染有你魔力的线，綉上魔法阵即可。」

斐迪南说了，虽然由别人来刺绣会让效果大打折扣，但只要先用墨水写过一遍，倒是不会有问题。

「但是，你一定要自己綉完其中一个魔法阵，好好磨练新娘技艺，顺便学习魔法阵……回答呢？」

斐迪南兇恶地朝我瞪来。被迫接下了刺绣作业的我，有气无力地垂下脑袋。

「……结果我还是逃离不了刺绣吗？那么努力调合墨水有什么意义嘛。」

「你自己该綉完的魔法阵如今只剩下一个，意义已经够充分了吧？」

斐迪南拿来装有已完成魔导具的木箱，把墨水放进去，接着转过身来，要我归还防止窃听用的魔导具。看来悄悄话到此结束。

「艾克哈特、达穆尔、安洁莉卡，罗洁梅茵那个墨水的做法已经决定保密。与墨水有关的事绝对不能泄露半个字，明白了吗？」

斐迪南向曾在一旁目睹过调合过程的护卫骑士们下令说道。虽然他们三人都不是全属性，就算做了墨水也不会有危险，但万一做法传出去就糟了。「是！」三人简短应声后，安洁莉卡更是挺起胸膛补充说：「反正我原本就没记下来，完全没问题！」大概是没想到会有贵族明明能在近距离下观看调合过程，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记下来，斐迪南瞬间陷入沉默。我时常看见这种表情，所以我知道，这是斐迪南在面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时出现的当机反应。只不过，可能是至今就经常因为我的奇言怪行而当机，斐迪南也习惯了，回覆速度很快。他显然决定不要深入思考，只是瞥了安洁莉卡一眼，说着「是嘛」简单带过，很快改变话题。

「对了，罗洁梅茵。根据法蓝的报告，听说你又和平民区的商人们开始做些奇怪的事情，这次还与染布有关。」

这件事情我已经交由法蓝报告了，还有什么问题吗？不太明白斐迪南想表达的意思，我歪头表示纳闷，他的表情旋即变得无奈。

「倘若与新流行有关，你一定要事先告知芙萝洛翠亚大人与艾薇拉，否则之后会造成混乱。」

「是。」

其实这次只是要复活古老技法，还不晓得有没有足够的吸金潜力能够成为新流行，但我还是决定报告一声。

后来又过了两天，尤修塔斯总算带着消息回来。这段期间我利用午后的自由时间，尽情徜徉在书海当中。感觉大脑里头塞满了文字，整颗头轻飘飘的，有种置身梦境的感觉。直到斐迪南叫我过去找他为止，我度过了一段幸福至极的时光。

「莱瑟冈古伯爵终于出城了。」

据说莱瑟冈古伯爵一直等着我们返回城堡，设法安排会面，等到了不能再等为止，最终只好踏上归途。带了消息回来的尤修塔斯向我们转述城堡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