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东行。
途中开始转向东南方。
然而并非一路顺遂。岂止如此,顺遂之事根本少之又少,但也不儘是坏事。比如说,在狂风暴雨之中,恰好找到看起来能够避难的洞穴;之后天气骗人似地放晴,变得舒爽;瑟朵拉做的饭菜格外地美味;锡依可能是心血来潮,居然跑来磨蹭身体,轻轻抚摸,它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喉音,非常可爱。微小的幸福竟然随处可见,真叫人意外。平常应该只是鲜少注意到,这些幸福近在眼前。
这趟远行教会了自己很多事,也许是趟不错的旅程。
哈尔希洛不禁心生感慨,觉得一行人的远行已经画上句点。
「这就是海啊。」瑟朵拉嘟囔。
锡依紧贴在她的脚边,摆动着竖起的尾巴。
「大海耶……」
梦儿眯起眼睛,露出笑容。
席赫露则是蹲下身子,「呼……」地吐了气。
「哈尔希洛。」
库萨克转向这边,一脸正经。
「……怎么了啊?」
「我可以吶喊吗?」
「咦?你要吶喊?是可以啦……」
「那么,我要喊了喔。」
库萨克将双手合拢成喇叭状抵到嘴上后,往后仰去,「嘶唔唔唔……」地吸了气。
「是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活像个笨蛋。」
梅莉咕哝。哈尔希洛虽然深感赞同,但也不是无法理解库萨克的心情。
哈尔希洛一行人从最后一座山的顶峰纵目远眺大海,此处标高约莫为三百公尺。走下这座山后,便是海边。再过去,当然就是一望无际、不知延续至何处的湛蓝大海。山已经够腻了,总觉得这辈子要爬的山都爬完了。这好不容易、总算、终于是最后一座山了。
前一天他们刻意不攀登这最后一座山的顶峰,而是在其前方野营。所有人本是兴緻盎然,打算天还没亮就先起床,到山顶欣赏日出。结果,登顶耗费的时间超出预期,没能目睹太阳从大海底端探出头的瞬间。也就是所谓的错过第一道曙光,然而即使如此依旧不减兴緻,景色仍然令人叹为观止。假若哈尔希洛懂得吟诗作对,现在应该能吟咏得出一、两首诗吧。
「……什么都想不到耶。」
「你在想什么?」梅莉问。
「啊,那个……就是……」
她身上虽覆盖着微亮的天空造成的阴影,但在朝日照射下,整个人闪闪发光。自己如果是诗人,应该就能以美丽的词藻来讚歎她了。
「……觉得眼前的景緻漂亮到脑中一片空白。」
「真的。」
梅莉看向大海后,轻轻吐了口气。
不过自己觉得漂亮的并非大海。
也不是让水面闪亮到像是洒满百亿颗宝石的太阳,而是梅莉这个人。
「话说,哈尔。」
瑟朵拉正瞪着自己。
「……什么事?」
「我只要一观察你,与其说是偶尔呢,根本是常常觉得焦躁,想要砍死你。」
「你别冲动啊……」
「是啊。你不想被我砍死的话,就给我多注意点。」
「嗯……那个……我是很有心想要注意,但是具体来说是要注意哪些……」
库萨克不知为何无精打采地在席赫露身旁「……汪」了一声。席赫露则是连背带头轻抚了库萨克。他越来越像条真的狗了耶?
一切似乎都是自己的不是──这点事情哈尔希洛也不是没能推测出来,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毕竟自己就是这种不乾不脆的个性。自己也想要改变啊。如果是可以改变的事物就会想要改变,在关键时刻都自认已付诸行动,不过可能是改变得不够多吧。要更努力吗,得更努力才行吧。另一方面,也会出现实际上已下定决心,却不清楚结果会变成如何的问题。对各方面的影响之类的。毕竟自己就算这个样子,也还是队长,得好好思量。再加上发生过那样的事,要改变实在不简单啊。难啊,人生实在是太难了啊……。
「打个岔喔。」梦儿指向了大海。「那边有个像是船的东西,你们觉得是倾斜的吗?还是梦儿看错了啊?」
不,那绝非错觉。那艘帆船距离海岸有多远?虽然不近,却也称不上遥远。由于没在航行,或许应该用停泊二字来描述,但就是觉得不太对劲。正如梦儿所言,那艘船明显倾斜。
「……是触礁了吗?」
不管实情为何,从这个地方无法进行判断,因此哈尔希洛他们朝着大海走下山。一想到基本上这是最后一座山,就有种要去野餐的感觉,想要用鼻子哼首歌,但只要鬆懈便会陷入险境,这就是所谓的远行。以体感时间来算,大约耗费两小时左右下到山脚,接着又步行三十分钟左右后,抵达了一片能俯瞰岩滩,地势略高的草原。
方才那艘船就位在正面看去的方向上。船帆色白,船身也不老旧。由于不像长时间弃置该处、快要腐朽的模样,因此觉得可能是最近才触礁的船只。虽然是外行人的推断,但给人就是这样的印象。
而且,岩滩上居然有人。不对,还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人类,眼前有複数的人形生物,数量超过十人,他们有的坐着,有的站得笔直,有的四处走动。
「是那艘船的船员吗?」
哈尔希洛他们姑且是横向并排,趴在地上。从对方那边应该看不见哈尔希洛他们的身影。
梦儿「奴唔……」地定眼凝视。他们这群人中视力最好的就属猎人梦儿。
「男人有六个……应该吧?我这边说的是人类唷。然后,里头好像也有不是人类的人耶。有一个或许是半兽人,看样子大概也有地精,然后也有小布布的样子。至于连脸都用绷带之类的东西大包特包的人,人家就看不太出来那是什么了。另外,也有一个女孩……唔奴,那是女孩吗?」
如果仅有人类便不足为奇,不过现在还有半兽人、地精,甚至是哥布林。而且,听起来其中还有一名人类的女性。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组合?
「据说在贝雷,人类和半兽人是共生共存,不过……」
瑟朵拉没自信地说。很不像平时的她。
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看来别和他们扯上关係会比较好。虽然令人在意,但是好奇心也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过去曾待在队上的蠢蛋,就常常因此招来灾难。嗯,别去招惹也许真的才是上策。当作没看见,静静离去就好。
「我们就这样匍匐后退,直接往南边走……」
把匍匐前进说成匍匐后退,以用词而言感觉会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难以理解。然而正当要重新解释时,梦儿「呼哇」地发出怪声怪调的声音。
「怎、怎么了,梦儿?」
「在挥手耶。」
「啥?谁啊?」
「女孩子……但是呀,那个女孩有鬍鬚耶。女生会长鬍子吗?梦儿是不会长啦。」
「也许长不长是因人而异──话说,欸?你是说挥手……?」
一看过去,的确有个女孩般的人物正朝自己挥手。然而事情的发展该不会是「她让我觉得她是在跟我挥手,但实际上挥手的对象另有其人」?譬如哈尔希洛身后的某人,是那女孩的同伴或朋友。若是如此,也是大事不妙。没错,绝对是大事不妙。哈尔希洛回头确认,但眼前没有半个人。
「喂──」女孩般的人物终于开始呼喊。
她正在看着自己吧。
以可能性来说,她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机率是在看自己。或许有百分之九十?也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九。难道会是百分之百吗?
「喂──!待在那边的!赶快出来!如果是敌人,我就要宰了你们……!」
「……要、要战斗吗?」
库萨克準备拔出大刀,但哈尔希洛喊了声「慢着」,阻止了他。如果会开战,必须逃跑才行。此处距离对方那群人所在的一带,超过五十公尺。然而在下令撤退后,像是层层裹覆绷带的神秘人物,将某种筒状物体递给了女孩般的人物。那是什么东西?女孩般的人物把那个物体对準了这边。
「咻碰──!」
在女孩般的人物这么说的同时,现场响起不知道该说是「兹咚」、「啪嗯」还是「当嗯」的巨大声响后,哈尔希洛用手撑起了身体。刚刚好像传来了一股冲击。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以惊人之势击中了距离极近的地面。那个似乎是女孩的人物手持的物体前端,还冒出了烟来。
「……难道是火枪?」
席赫露完全讲出了哈尔希洛正想表达的事物。
「喂──!赶快出来──!下一发会射中你们喔──!被射到可是很痛的喔──!因为!我是个泼辣的狙击手!虽然不是啦!」
女孩般的人物好像在呼喊不知所云的话语。
「那是魔法……吗?」
看来连瑟朵拉都大吃一惊。锡依压低姿势,感觉都快贴到地上后,展开了匍匐后退。
「不,那不是魔法,是武器。」
哈尔希洛咬住、舔舐了嘴唇。火枪,对方怎么会有火枪?不对,仔细一想,这个世上有火枪这种东西吗?之前从没见过──好像吧。若是如此,哈尔希洛还有席赫露为何都知道此物品的存在与名称?难道是来到格林姆迦尔前的记忆、知识吗?总之,那是种藉由火药击发子弹的武器。火枪,也有人称之为枪械。就如女孩般的人物所言,被子弹射中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有梅莉在,因此只要不是致命伤,都能请她治疗,但若被射中重要部位,也有可能立即身亡。
「别开枪!」哈尔希洛举起单手大叫。他转成双膝跪地、竖直身躯的姿势。同伴们好像感到惊慌失措。很抱歉变得专断独行,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事态紧急。
「出来我就不会开枪喔!」女孩仍旧握着火枪。「不过,要所有人都出来!懂吧!我的眼睛可没聋!说错了,应该要用瞎才对!」
「……你能保证绝不开枪!?」
「这个嘛,我保证唷!我们来打勾勾!」
「这种距离没办法打勾勾吧!」
「说的也是!既然这样,那就只能请你相信我了!」
「你说要我相信你,但我们连你是什么来历都不晓得!」
「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来历啊!彼此彼此吧!?懂吧!」
包含说话口吻在内,看样子对方是个相当奇怪的女性,却不是笨蛋。不知道表明己方是义勇兵妥不妥当,毕竟这里是敌方领土,实在叫人苦恼。
「……哈尔希洛。」席赫露出声搭话。
仔细一看,席赫露对自己点了点头。也对,应该不会有问题。当然,是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但他们大概不是属于视人类为敌人的势力。毕竟,如果他们是,应该早在目击哈尔希洛的身影时,就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了。
「大家,站起来。」
同伴们听从哈尔希洛,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接着女孩把火枪扔给像是层层裹覆绷带的神秘人物,对此处伸出了食指。
「很好──!接下来,你们派一个人来我这儿,和我一较高下!谁都可以,儘管放马过来!懂吧!」
……看样子,她感觉是名超乎预想的怪异女孩。
哈尔希洛一行人下到岩滩,与这群人对峙。
他们果然好像是船员。儘管自己对船员这个职业也不是很了解,但总觉得他们的打扮感觉相当适合船上作业,而且不仅人类,连半兽人和哥布林也都晒得十分黝黑。怎么看都像是海上男儿。
女孩头戴两侧帽缘捲起的帽子,身作男装打扮,嘴上蓄鬍。不对,那应该是黏上去的。八九不离十是假鬍子。连身为男性的哈尔希洛再怎么任凭鬍子长长,恐怕也长不到那么浓密。
她是在搞笑吗?
但是,感觉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女孩挺起胸膛,交叉双手,扫视了哈尔希洛他们。她的眼神与其说犀利,不如说充满压迫感。明明身形娇小,却散发出让人不会这么认为的压迫感。
「我是K&K的K!M!O!桃比奈!是也!你们报上名来!」
「……K&K?」梅莉蹙眉以对。
似乎名叫桃比奈的女孩忽然瞪大眼睛,重複说了「报上名来!」后,男子们纷纷喧嚷「没错!」「蠢蛋,不是叫你报上名来吗?」「混帐东西,男的就宰了,女的就强了喔!」「不如说本人是想这么干喔!」「喂,你心里的慾望全跑出来了!」这实在恐怖,女生们惧怕不已。库萨克怒火中烧,打算迈步上前。
「闭门……!」
桃比奈大声斥喝后,男子们瞬间闭上了嘴巴。
哈尔希洛大为傻眼。她说闭门……?
桃比奈清了清喉咙。
「……讲错了,正确讲法是闭眼,不对啦,乃闭嘴!是也!有时候就是会发生这种事。以上就是现场情况。懂吧。」
她脸色泛红,看来是感到害羞。
「唔嗯唔嗯……」
梦儿频频点头。啊,有人会在这种地方产生共鸣喔?看样子是有呢,梦儿和桃比奈。这两人身上存在莫名相似的地方。但是,梦儿再怎么样也不会黏什么假鬍子,也不会对自己开枪,更不会突然说要一较高下。
「那个……你说要一较高下,是要怎么进行?」
自己是为求保险才发问,桃比奈却在还红着脸的状态下抿嘴一笑,竖起了大拇指。
「当然是要单挑空手干架啊,就是要这样啊。稳舵前进──!」
「稳舵前进!」男子们以嘶哑的声音附和。
单挑空手干架,也就是要赤手空拳地一对一打斗啊。
「要打就来啊。」
库萨克大幅转动手臂,準备上前应战后,桃比奈的假鬍子却歪掉,感觉快要脱落了。
「哇啊!?」
桃比奈立刻按住假鬍子,重新黏好,但库萨克的战意明显消退。毕竟是库萨克,他回想起对手是女孩一事,赤手打──等等,一般好像不会这么讲,算了这种时候用不着计较,总之他应该是在苦恼,和女孩子赤手打会不会有失体统这个部分。哈尔希洛自己也不想和女生赤手打,但若是要女生同伴上场,感觉也不恰当。
「……那么,就由我来。」
「嘻嘿嘿嘿。儘管放马过来,看我三两下打发你。懂吧。」
桃比奈脱掉上衣后,扔到一旁。男子们大声欢呼,哈尔希洛则是急忙侧过头去。她身穿及膝的大衣,本以为大衣下当然会穿衬衫之类的衣物,没想到并非这么一回事。底下是她的肌肤,虽然不是裸体,但也只以白布缠住胸口,可能是用来取代内衣,不过实在还是让人难以直视。
「怎么啦──?喂──,出招啊──。」
「……你能不能穿个上衣?」
「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