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丑魚之歌

令人窒息的热气灼烧着肺部。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我骑着自行车沿国道前行。从家里出来才十分钟左右，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刘海沾在额头上，手汗令握把打滑。震耳欲聋的蝉鸣声也是烦躁指数高涨的主要原因。

「好热……」

八月五日，正值暑假。

或许是由于自己最近一直宅在空调房当中，身体已经失去了对炎热的耐性。但是，即便如此也还是很热。下午三点的太阳散发出暴力的光芒。向马路望去，等待红灯的车辆表面其热流清晰可见。看起来就像是空气被加热后变得粘稠。

从车站前经过不久，就到了图书馆。我将自行车停在停车场，从车筐里拿出挎包。包里装的是快到还书期限的书。沉甸甸的分量让背带陷进了右肩。

来到图书馆。凉爽舒适的温度差点让我发出「哈啊」的感叹。在柜檯办理还书手续后，我决定在馆内待到汗晾乾为止。

来到书架间的通道，一进入文艺书籍区，我的目光就停在了喜欢的作家的新小说上。那是我一直想买的书。

——原来这本图书馆已经上了啊。

我有些烦恼要不要借阅。如果要买一本全新的精装书需要花很多钱。对于只有零花钱的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对于喜欢的作家的书，还是想尽量买一本崭新的放在手边。

怎么办呢？

「纸木君？」

「呜哇。」

心脏骤然一跳。惊吓令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双脚离地。

我马上回过头去。

视线刚好落在头顶的位置。向下看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与我四目相对。稚气未脱的脸上，正浮现出些许困惑。

站在我背后的，是星原夏希。

「对、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啊，不，没事，没关係。」

我下意识地漏出只言片语。咳嗽了一声后，我继续说道。

「那个，星原你来这里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当然是借书啦。」

星原苦笑道。那是当然的，我在说什么呢。

这是自结业典礼那天以来我第一次见到星原。时隔两周的再会让我相当紧张。我不想让她察觉到我的不安，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

「不过，真是碰巧呢。星原你经常来这里吗？」

「唔——，怎么说呢。三个月来一次吧。」

「这样啊。我的话，大概一个月一次。」

「诶——，挺频繁的嘛。」

「还行，毕竟书也挺花钱的。」

「啊，确实呢。」

「嗯。」

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呃，星原借了什么书？」

「啊，对了对了。是之前纸木君告诉我的那本，我想着借来看看。」

「哦，挺好呢。每一本我都真的很推荐，一定要看看哦。」

「嗯。我很期待。」

「啊啊……说起来，星原暑假有去哪里玩吗？」

「没有，基本都在家里吧。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和朋友出去买买衣服什么的……」

「啊，是吗。」

「虽然也有想过要去各种各样的地方……」

「是啊……毕竟这么热。」

「嗯……」

「……」

一段毫无意义的对话。

不不，应该有其他要说的吧？我的内心吐槽着自己。我都被自己那烂到家的找话题的水平吓了一跳。像是要寻找话语一般，我用舌头舔舐了一下脸颊内侧。但即便如此还是想不出下一句话该说什么，对话完全中断了。

星原摆弄着发梢，有些无法平静地徘徊着视线。她好不容易搭话过来却让我弄得这么尴尬。被焦躁和轻微的自我厌恶折磨着的同时，我努力地转动大脑。

可是，脑海中浮现的，凈是暑假前一天发生的「那件事」。

星原似乎忍受不住尴尬的气氛，开口说道。

「那、我就先……在图书馆里站着说话也不太好。」

「……是呢。」

我差点颓丧地垂下肩膀。但勉强挽留也不好。还是在气氛变得更尴尬之前分开吧。

「那再见。」

「嗯，再见。」

向我道别后，星原就离开了。

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大好机会。我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坚持一下。但却找不到能够让星原留下来的话题和理由。

没办法，只能放弃了。毕竟已经交换了电话地址，有心的话随时都可以联繫上。而且，我也不能在图书馆里待太久。

为了填补无力感，我拿起了一直在烦恼要不要借阅的新小说。以此作为仅有的收穫。

正要走向柜檯，又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纸木君。」

我以脚后跟为轴，猛地转过身去。星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一瞬间膨胀的期待变成了紧张感。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她究竟要说什么？

「怎、怎么了？」

我问后，星原含糊地回应。「那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我咽了一口唾沫，等待下文。

星原顿了一下。

「对不起，果然没什么。」

欸嘿嘿，她笑着说。

「是、是吗？」

似乎有些为难的可爱的笑容令人分神。虽然吊人胃口的说法让我有些在意，但我不想硬问下去。

再见，星原简短地说了一句后，就像要躲起来似的走到书架的另一边。

我也再次走向柜檯，办理好借阅手续后离开了图书馆。外面的热气令一度关闭的汗腺再次打开。

在停车场跨上自行车，向家的方向骑去。

冷静地想一想，就能猜到星原想说什么。

大概，是关于汐的事情。

暑假的前一天。在屋顶前发生的事情应该让星原很困扰吧。虽然我尽量地不去思考，但也不能一直移开视线。

我一边踩着踏板，一边静静地打开记忆的盖子。

※

暑假前一天。

在椿冈高中的屋顶，我被汐亲吻了。

在第一次体验接吻时，我想到的是，脸好近啊。毕竟都嘴唇对上嘴唇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距离比我想像中要近得多，我首先对这个事实感到吃惊。

人的脸蕴含着丰富的信息量。从美丑、年龄、健康状态到细微的感情，都会在容貌当中浓墨重彩地表现出来。而且脸也是感觉器官的集合地带，是所有信息的接收中心。也就是说，一旦接吻，就会进行大量的信息交换。面对初吻，而且对方是汐的我，瞬间大脑的处理能力就崩溃了。

柔软的嘴唇、近在咫尺的面孔、触碰到鼻尖的头髮、呼吸、微微的汗味……信息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嘴唇贴合的时间可能只有一瞬间，又觉得持续了十秒左右。

是汐先将脸移开。拉开了距离，然后突然睁大眼睛。

「抱歉、咲马，刚才的是，不是的……」

汐用颤抖的声音辩解，彷彿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而我还是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无法冷静地作出回应。

这时，星原出现了。

像是计画好的一样，出现在最糟糕的时机。

「因为下面没见到，就上来找……那个，刚才你们……接、接吻了……诶？」

星原也完全陷入了混乱。

这也难怪。对星原来说，汐是她抱有好感的对象，而我是她的恋爱谘询对象。如果这两个人接吻的话，任谁都会混乱。

之后感觉有一分钟左右，我们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星原。虽然脸上还残留着紧张感，但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嘭」地锤了一下掌心。

「原来如此！你们两位，也就是说……是那样的关係？」

那种关係是在说什么关係，即便不愿意也想像得到。

汐的动作比我还快。

「不、不是的夏希！这个是，不对。刚才只是……那个、事故而已！」

「事、事故啊~！事故的话，嗯，也会有那种事的……的、吗？」

不难看出她连一个字都没有接受。

——怎么办！？

刚理解到现在的状况，一股强烈的焦躁感就向我袭来。汗流浃背，心跳加速。我绞尽脑汁想要儘快解除误会。

恐怕星原是误以为我在和汐交往。所以必须要否定掉才行。要是拚命地解释「我和汐什么都没有」的话，星原会不会接受呢？但如果太强烈地否定，就像是对刚失恋的汐进行追击一样，让我有些胆怯。那么，乾脆在这里向星原告白吗？如果告诉她我想交往的不是汐而是星原的话——只会加剧混乱。我到底在想什么，笨蛋吗？那么，还有其他的……

「啊，那个，抱歉。我先回去了！再见！」

思考的时候，星原突然说出了告别的话。她不等回答就準备离开。

我的脑海里响起了警钟。

绝对不能就这样带着误会进入暑假。不然的话，我的暑假就要在苦闷中度过了。

「等、等一下星原！」

我慌忙跑下楼梯。却因为太急而踩空了最后一层台阶，摔倒在楼梯台上。来不及调整姿势，身体狠狠地正面着地。

「咲、咲马！？」

汐跑下台阶。

「好疼……」

我痛苦地挣扎着抬起头。走在楼梯中间的星原担心地看着我。停下了脚步。好机会，我保持着这个姿势，儘可能露出亲切的笑容。

「三个人，一起回去吧？」

我说道，语气带着些许强硬。

也许是被我的气势所压倒，星原有些勉强的答应了。

我扶着汐的手站了起来。掸掉制服上的灰尘后，三人就那样离开了学校。

回家路上的事，在记忆中很淡薄。

还记得我们像往常一样推着自行车走着，聊了很多。只是内容几乎都忘记了。因为已经是两周前的事——更重要的是，谈话的内容空洞无物。只是为了填补沉默，我们动着嘴。

儘管如此，我还能鲜明地回想起临别前的对话。

我们走到与星原分开的岔路口，停下脚步。只有星原往前走了几步，将身体转向我和汐。

「那……拜拜。」

「夏希。」

汐叫住了正要跨上自行车的星原。

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从汐身上可以感受到一种严肃的认真。太阳穴上冒出汗珠，握着车把的手在微微颤抖。

「咲马喜欢的……不是男生。而是正经的女孩子哦。所以我和咲马，不是夏希想像的那种关係。」

听起来即像是解开误会的话语，也像是汐想要斩断自己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