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意下如何呢?
此次的演齣节目,将是最后一幕。
各位看官可否尽兴?
如果让您看得尽兴,我将不胜荣幸。
——————当世珍奇。
实在是无趣的,充满慾望的故事。
漫长延续的故事,也将于此闭幕。
有始必有终。
泪不尽,余音不弭。
离别虽寂寥。
然终须谢幕。
啊,但还远远没有品尝够。
食未饱腹的回家,也难以忍受。
完全熄灭灯火,还为时尚早。
既然如此,就再稍稍讲个故事吧。
不过,故事的结束也即将到来。
就讲个短短的枕前趣话吧。
帷幕微微打开,还差一点。
有请,有请,这边的您。
来吧,来吧,这是为您準备的故事。
不要客气,快上前吧。
——————即便不愿意,还请配合。
* * *
「胎儿呀 胎儿 你为何跳动 是因为了解母亲的心 而害怕吗」(注:出自梦野久的《脑髓地狱》)
————啪
书应声合上。闭上眼睛,微薄的黑暗降临。用手掌盖住眼皮后,黑暗的浓度进一步加深。我阖着眼,将手中的书向旁边移动。手掌碰到书本,响起书籍散开的声音。空气被搅得充满灰尘。
但是,我无心将散落的书籍重新整理好。我笔直的伸了伸脚,趾尖碰到坚硬的书脊。我就这样,让裸足搭在书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胎儿呀、胎儿,你为何跳动」
是因为了解母亲的心 而害怕吗。
「————愚不可及」
我嘟嚷着,睁开眼站起来。把这个屋子当做我所期盼的地方,太过狭窄。代库房使用的屋子里,几乎被书本堆满。被四方的土墙包围的屋子,没有窗户,榻榻米也很潮湿。除了可以朝玄关和迴廊西南两个方向离开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我站起来,打开西侧的槅扇。从走廊笔直走向玄关后,踩过玄关台,取出鞋子。顺势打开门,来到外面之后,走向庭院。沿着包围庭院的砖墙前进,穿过加设的门。
在那里,我遇到了白色的花海。
几颗樱树缤纷绚烂的怒放,装点着美丽的庭院。樱花的季节,再次造访。白色点缀的景色,美得让人无法觉得它是尘世之物。
茧墨的家的庭院,春色盎然。
凝目而视,此景颇有感触。
不过,一片白色之中,唯独一个点透出黑色。
一位少女,正漫步在樱树之间。周围的侍从,对她投去陶醉的目光。
————咕噜咕噜
红色的纸伞,旋转着。
柔美的白色,滑落在血红之上。
黑色的连衣裙翻飞起来。精緻的饰边随风摇曳。
然而,她不会为任何人聊表凭弔。
好似猫咪的眼睛转向我。她眯起眼,细语道
「嗨——————哥哥」
「嗨——————妹妹」
强风吹拂。成百的花瓣在天空中飞舞。
紧张的空气随之产生,继而膨胀。但是,不论我与她,依旧挂着微笑。我和她的关係看上去,应该好得叫人可怕吧。
妹妹对哥哥心怀仰慕。
哥哥对妹妹,对茧墨阿座化心怀敬爱。
————何其美妙的图景。
守候在她身旁的侍女如同为我让出地方一般向后退下,投来守望般的视线。在我站到茧墨阿座化的身旁的瞬间,她一片眉毛微微弹起。
她维持着不开心的表情,向前走去。
————你有何目的?
————没什么。
只是单纯的噁心你。
我将手放在她白皙的手指间。与此同时,周围传来轻轻的感叹。我听着犹如讚赏的声音,将涌上胸口的厌恶感吞了下去。
————对自己的容貌还是理解的。
————那情景如画到催吐的地步吧。
茧墨家同时存在两位拥有强大超能力的人,是异常的情况。
因此,这个家族现在,有个不该存在的人。
茧墨阿座化的哥哥——本来,这种人不该存在。
『哥哥』这个称呼是虚假之物。不过是给本应毫无价值的我,一个浅显易懂的地位。
茧墨阿座化,是茧墨家的活神。作为茧墨家绝对的支配者,「活神」君临族长之上。虽然支撑茧墨家的实业由分家执掌,但茧墨本家终究藉助着茧墨阿座化『能力』所伴随的威慑,支配着整个家族。
随着上代茧墨阿座化——我妈妈的死,当代的少女继承了茧墨阿座化。
这个时间点上,本应不具备任何意义的我,得到了扭曲的地位。
茧墨家要将我饲养到死。
两位超能力者。一方是女人。一方是男人。
如此一看,他们所寻求的东西就非常好懂了。
茧墨阿座化露出柔和的微笑。她一边美丽的微笑着,一边俯视着我。
白皙的手指悄然离开。
重叠在一起的手指,一次都没有扣紧便渐渐疏离。
我是男人,她是女人。
但是,不论我或是她,对于这件事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死也不要。
* * *
这份憎恨,这份难过,我要如何倾诉。
这是份无法形容的感情,化作热块沉入腹底。这份感情的正源是屈辱,是愤怒,是嫉妒,是怨嗟,是无缘由的憎恶。彷彿肺脏内侧被烧化的玻璃塞满一般的难受感觉向我袭来。所谓人生,是由理性和冲动交融而成的东西。理性被冲动所颠覆,冲动会为求实现自身的慾望而一直蠢蠢欲动。
————热孕育冲动,冲动侵蚀理性。
————不断化脓的热,不久将腐蚀自我。
但是,这份痛楚,犹如事不关己。这份错杂的感情,终究是他人的憎恶,并非自己的东西。拥有塞满肺部的热量的玻璃,原本就属于别人。
————只不过,那个灼烧的是自己的胸口。
————多么的不讲理啊。
————于是,这些全都是无聊的想法。
我,差不多该醒了。
————咔嘡
我缓缓睁开眼睛,直起身体。旧书堆成的山在脚下再次崩塌。我从中取出映入视线的一册。翻开相对较新的封面。
「樱花树下埋有尸体」(注:出自梶井基次郎的《樱花树下》)
————啪
读出一句名言,我合上封面。我对茧墨家的庭院里没有埋下尸体心有不忿。环视周围,只见昏暗房间一如既往的被沉默所包围。
我从何时起躺在了自己的房间呢,我的记忆无法加以确定。
我感到犹如时间停止般的舒服。自茧居在屋子里开始,时间的感觉更加暧昧。大概四年前的春天,自茧墨阿座化的就任典礼以来,我一直这样活着。
我的确已经十四岁了,但我对此感受不到有多真实。即便时过百年,我依旧会觉得,感觉连一年都还没过。
脑海中描绘出过去漫樱飞舞的情景。在我面前屈膝的男人,露出欢喜的表情抬起脸。他没有迷茫,沖向了当时的『茧墨阿座化』那里。
————说起来,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呢?
————纵然苦思冥想,依旧得不到答案。
我脑海中一边浮现那个春天的情景,一边用手指描摹自己的嘴唇。
嘴唇正以扭曲的形状上扬。
在固定成笑的形状的肉上描摹过后,我放下手指。
「——————呼」
呢喃的这一刻,我感觉到了人的气息。
视线扫过不太洁凈的墙壁,转向关闭着的槅扇。
————湿润的眼球,与我四目相接。
————槅扇开了一个洞,充血的眼睛窥视进来。
槅扇另一边的气息没有移动。看来是觉得自己不会被我察觉到。不过,只要竖起耳朵,就能听到杂乱的呼吸声。
他对槅扇上出的洞,无意加以掩饰。对我来说,他的行为难以理解。
————啪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阴府也随着他」
我再次翻开手中的中书,随便翻到某一页。
是圣经约翰二书第六章第八节「灰色马」。
眼球对死这个单词产生过敏反应。湿润的眼睛左右蠢动,细微的颤抖。
我迅速放下书,让视线与槅扇外的眼睛相合。
————有意识的弯起嘴唇。
嘴唇勾勒出弧线,就这样固定下来。
「——————噫」
门外如畏缩一般,发出哽咽的声音。
在槅扇那一边,传来猛然摔倒的声响。我听到有人从走廊上仓惶逃走。或许是途中被撞到,侍女们发出的尖叫与男人的谩骂声重合在一起。被不悦所盖过的声音,没有形成人类的语言。
我打了个哈欠,随即躺下。
「那、那个,日斗少爷……请用午膳」
「啊——能帮我放在那儿么?」
是刚才的侍女的声音。她将午膳放下,快步离去。我总是让人将饭菜送到屋里。我站起来,将书本随便踢开,腾出空位。
————虽然麻烦,不过餵食时间到了。
————茧墨阿座化,这会儿也在吃巧克力吧。
* * *
我,会被饲养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