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那个人,我杀了人。
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那人时有多震撼。那是个阴天,她母亲拉着她的手一起出现,她撑着华丽的纸伞,身材还很稚嫩,却异常绝美。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很肯定自己是为了她才降生在这个世界。她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美丽,我的眼中只有她……可是,我是个奇丑无比的男人,丑陋到根本没资格苟活于世,而且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远远地欣赏着她的姿态。当时的我……好幸福。
茧墨阿座化小姐。
没错,我就是为了她杀人的。
我只为了她杀人喔!
正是为了她,我今天也杀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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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津事件落幕到茧墨完全恢複精神,又过了几个礼拜的时间。但是直到樱花开始凋谢的时间,茧墨日斗都没有来找我们。
「就跟你那个时候一样,日斗的行动难以捉摸而且被动,没遇到最佳时机,那个人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茧墨说完,咬了一口巧克力。我不想回应,睡眠不足害我到现在还头昏脑胀的。久久津的嚎叫与千花的尸体浮现在脑海,接着又跳出琴子的笑容,没多久又换上另一个人的笑容。
这些熟悉的脸孔悲伤地在我眼前摇晃着。
为了甩掉这些画面,我打开电视,新闻报导着前几天开始发生的连续杀人案件,被害者是十三到二十岁的女性,每个被害者都被剖开肚子,拉出内脏,感觉上是茧墨会感兴趣的案件,不过茧墨没有反应。看样子,这种电视上播出的案件好像无法引起她的注意。由于不想看到这些容易引起人们不安情绪的画面,我关掉电视,四周再度恢複寂静。
「小茧……」
我欲言又止。时间静静地流逝,焦虑烧灼着我的心,但我无计可施,只能闭上眼睛,忽然想起那天的情景。
蓝色纸伞与红色纸伞对峙着,伞下的两人有着同样的笑容。
茧墨日斗与茧墨阿座化,日斗一直恨着阿座化。
对了,我好像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开始对立的。
「小茧,你跟日斗……」
当我正想问的时候,门铃响了。背上寒毛直竖的我一个箭步冲上前,以飞奔而上的姿势抓住门把并打开大门。
满脸堆笑的少年扬起手打招呼。
————嵯峨雄介。
「你好!真的好久不见了呢,小田桐先生……啊!」
我问也不问地揪住他的衣领推倒他。雄介略显惊讶,随后却又笑了。
「茧墨日斗在哪里?」
问完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态度似乎太粗暴,可是雄介是找到日斗的唯一线索,不能轻易放过他。雄介轻浮地摆了摆手。
「别这样嘛——不需要这么生气呀!说到日斗,我也很想知道他在哪儿呢!因为之前给了你一些建议,结果他后来就不跟我联络了……虽然我不该那样做,但他也不需要因此而惩罚我嘛。」
因为我加重手上的力道,雄介夸张地怪叫着,却还是不改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看来,他并不怕肢体上的威胁。这时我才想起——
这个人的正常感觉能力早已麻痹了。
「别这样!哇、很痛耶!小田桐先生挺有力的嘛,但是我反对暴力行为喔。」
鬆手之后,雄介从地上爬起来,轻浮地打了招呼,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我刚才的无礼行径。他这个人果然少了些什么。
「让我重新打招呼吧!好久不见,看见你们如此充满精神,真让人高兴啊!」
「还好罗!托你的福,我的感冒已经好了,小田桐君的肚子也关上了。」
回头一看,只见茧墨站在那儿,长裙的蕾丝下可以看见白皙的足踝,头上戴着与裙子搭配成套的帽子,活像是另类的丧服。
「雄介君,来找我们有事吗?要报恩的话,上次你已经帮助过我们,算是两不相欠了唷!」
「哈哈!的确是那样没错,但是我上网的时候,刚好找到了很好玩的东西。」
雄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咖啡色信封,推到我胸前。
「虽然还不确定是不是日斗做的,但我相信应该跟阿座化小姐有关係。我猜你家里也差不多该派人来找你了……呵呵,这有点吓人喔!不知道面对这种状况,你是否遗能笑得出来呢?我很期待。」
雄介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露出牙齿的样子让我联想到骷髅,真噁心。
茧墨也用类似的笑容回敬雄介。
「谢谢,如果真是有趣的状况,我也很期待喔!你特地跑过来,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失礼……但我想问你为什么愿意跑这一趟呢?」
「别这么说。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现在很閑啊,正想找机会来看看你们呢!对一个经验过人生最愉快体验的人来说,我已经无法满足于一般的娱乐活动,现在只有你们能引起我的兴趣。」
听到「最愉快体验」这样的形容,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指的应该是他父亲上吊的事吧?搞不好他当时还笑嘻嘻地站在一旁欣赏整个过程,看完甚至开心地拍起手来呢。
「小田桐先生,你猜得没错,当时朝子阿姨与小秋也一起替我爸加油喔。」
「别随便读取别人的想法。」
「抱歉,因为小田桐先生属于单细胞生物,会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一番嘛……所以茧墨小姐才会这么欣赏你吧?」
谁是单细胞啊?还有,少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不希望茧墨欣赏我。
但是现在没时间抱怨这点。只见雄介笑着摇了摇手:
「就这样,我先走罗,下次再来找你们玩!」
别再来了!我暗自在心里嘀咕着,茧墨却挥挥手送雄介离开。我拿着信封转身往回走,坐上沙发。
「这孩子真有趣,父亲的死好像让他变得更开朗呢。」
「他只是头脑有问题而已……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打开信封,里头是照片,解析度很差,好像是把网路上抓下来的图放大后沖洗的照片。看到照片里的影像,我倒吸一口冷气。
上面拍的是位死掉的女性,身上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
背景是昏暗的森林,这名女性死者穿着我常见的衣服,被固定在树上——像楔子般的东西将她白皙的手掌钉在树上——迸裂的腹部流出半红半黑的物体……我忍不住感谢起这照片的低解析度。一支撑开的红色纸伞丢在尸体旁,像是一朵献给死者的花。
很明显的,这名女性在拍照时已经死亡。
「小田桐君,先别激动。」
我因为茧墨冷静的声音而抬起头,只见一位跟照片里的死者做一样打扮的人正端坐在我的眼前。为了让我冷静下来,茧墨说:
「我就在这里喔。」
我知道,可是……
那么,照片里的是谁?
我倒出信封里的所有物品,发现还有几张类似的照片——许多穿着歌德萝莉风服饰的少女被钉在森林的树上、水泥围墙上,还有房子里,这些少女被开膛剖肚,内脏整个暴露在外,身旁都放着一把红色纸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茧墨拿起其中一张照片,翻到背面查看,上头写着一列网址。我打开手机、连上网路、输入网址,萤幕出现一个颜色鲜艳的留言板,是个让人分享奇怪照片的留言板。上头的主题写着「奇特的连续杀人案件讨论区」,这些照片被上传到这里,吸引了为数众多的回应。我一边浏览堪称数量惊人的留言,一边低声地说:
「应该不是单纯的杀人事件吧……」
「为了防止模仿犯的出现,警方可能封锁了这起案件的相关情报。如果被大家知道尸体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旁边还放着红色纸伞,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茧墨接过我的手机,兴趣盎然地研究着,接着忽然指着上头的网址列。
「这个案件果然是针对我而来。可能是等我自己发现,或是那人能预测到雄介看到这个之后会来告诉我,再不然就是雄介说谎……不知道真实状况是哪一个呢?但是,你看这里——」
网址列上写着「Azakal.jpg」。除了后面的数字不一样以外,其他照片也一样有Azaka的字样。
「这是日斗做的吗?」
问归问,其实我很确定这绝对是日斗搞出来的,就像是某种威胁或预告——为了这种目的而糟蹋别人的尸体,完全是日斗的风格。我紧咬着嘴唇,看着照片里传达出毫无意义的残忍。
居然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杀人,我感到有点噁心。
但是,茧墨否定了我的推论。
「不一定是他喔。」
我吃惊地抬起头。茧墨平静地望着那些照片,定定地看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尸体照片,再次强调道:
「还不知道是不是他。」
那对澄澈的眼睛彷佛已经看出什么端倪。
「小茧?」
我疑惑地喊着茧墨。这时,电话响了,茧墨很难得地自己走过去接起电话。
「嗯,是我……喔?果然不出我所料……不,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但是茧墨的语气与平常不太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看来这次不得不照你们说的去做了,我会乖乖遵照指示。」
「喀嚓」一声挂了电话之后,她转过身来。
「雄介的预感没错,果然是我家那边打来的。」
我背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我们与茧墨家从几周前便断了联络。根据茧墨了解的状况,本家的人并不知道千花这次的行动,千花是擅自来找茧墨的。收到茧墨的联络之后,本家的人刬除了所有与千花有关联的人,然后在茧墨的严厉要求之下,不再主动联繫茧墨。这次他们却无视茧墨的命令打电话过来,可见发生事件的紧急程度并非一般。
「受害者好像是茧墨家的人。」
听到茧墨的话,我再次看着网路上的照片。受害者被兇手摆弄而拍下的照片,看起来像是有好几个茧墨同时被杀死一样。
「而且,兇手故意把受害者打扮成我的样子。」
说完,茧墨安静地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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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去过茧墨的老家,她的老家位于长野县,是个我根本不愿意多加想像的地方。这片土地将茧墨阿座化奉若神明,居住着被鬼的诅咒捆绑住的一个家族。建筑是传统的日式建筑——时光彷佛在此地静止了一般——宅邸则有着一座好似会吞没来客的庄严大门。我的感觉应该没错,茧墨家这座宽广的宅邸与外界完全是不同的世界,既养育出相信自己是狗的久久津,也孵化出千花心中的奇想妄念,而且,这里还是茧墨日斗与茧墨阿座化的家。
在我眼里,那个家等于是鬼屋的代名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不需要感到恐惧,茧墨家现在只剩下一些再正常不过的人。但是……搞不好也有例外啦。」
茧墨转动着手中的纸伞,天空彷佛开出一朵樱花一般。广大的庭园中种着几棵樱花树,还未到达盛开的程度,然而再过不久就能看到绚烂豪华的美景了吧?不过,那一定是极度丑恶的场面。
「因为樱花树下埋着许多尸体,对吧?」
茧墨跟随着我的思想低声呢喃,同时嘴角微扬。
「你猜错了喔,小田桐君,你看,树上的花是白色的,就是底下没埋尸体的证据。」
她眺望着应在天空下、微微绽放的花瓣说。
「有点可惜就是了……」
我没回答,只是环顾四周。远方站着身穿和服的佣人,佣人谨慎地看着这边。
从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当我在房间等候的期间,茧墨去向当家打了招呼,话题应该与千花的背叛行为有关。也许是因为这样,佣人们都遵守规定,在远远的地方候着。来到这儿之后,截至目前为止,所有见到茧墨的人,都会对她默默地深深一鞠躬。
这些大人都忠心耿耿地服侍这名年轻的少女。
实在很诡异,这里的一切都太不正常了,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我告诉过你罗,小田桐君,茧墨家是依附茧墨阿座化而存在的……他们深信,若没有身怀神奇力量的我们,茧墨家将会走向灭亡;他们一生下来就是为了盲目地崇拜我们,然后慢慢死去。」
茧墨忽然对天空伸出手,捏碎掉落在手上的花瓣。
「当代的茧墨阿座化死了之后,大家会将全族里的女人聚集起来,选出新的阿座化,听说场面非常壮观,连小孩子们都会显露出疯狂的眼神,因为没被选上的女性等于没有生存的价值……很有趣吧?整个家族的人就这样被时代错乱的扭曲纠缠;至于那些落选的女孩们从那一刻起,便改以『生出下一个阿座化』为生存目标,若能生下被选上的女孩,将会是她们至高无上的喜乐。」
因为那样等于是生下了一个神。
照理说,小孩的价值并非是为了被选出来当神,可是这样的想法并不适用于这里。聊完这家族扭曲的习俗后,茧墨转动了纸伞。庭院一片寂静,光是站在其中便会有时间从古早开始就被冻结住的错觉。
「被选出的下一任茧墨阿座化会被带回本家养育,可以说是为了让被选为下任怪物的孩子不再变回正常人类的工程。」
茧墨咯咯笑着,语气不带丝毫悲哀,彷佛在閑聊般平淡,我听了却不禁倒抽一口气……也许是因为这个庭院太过安静的缘故。
抑或是站在其中的茧墨看起来有些虚幻的关係。
「小茧,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还没告诉过你啊!难得有机会到本家来,让你多了解一下也不错。你一直对我的事情一知半解吧?但我对你的了解程度甚至超越你自己……当然,我指的是关于你的个人资料,毕竟我不可能熟知你的内在或者是精神状态嘛,不可能。」
茧墨忽然转过身,打算回到房间。我一边追上她,一边问道:
「小茧从小被迫离开父母,难道不会感到寂寞吗?」
我不该对此有所期待,因为这个少女心里并不存在亲情之类的东西。
但我还是想问问看。也许在她很小的时候……在她尚未成为「阿座化」之前,也曾经是一名普通的小女孩。
像个普通人一样会哭、会笑,能理解其他人的痛苦。
可是……茧墨很乾脆的回答: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田桐君?我跟奶奶还有妈妈不一样,是除了第一代茧墨阿座化以外,头一个『一出生就是货真价实的阿座化』的人喔。」
茧墨笑着将红色纸伞放回肩上。
「虽然我有另外的名字,但打从一出生起就注定继承阿座化名号的命运,还有什么好觉得寂寞的呢?」
看到她的笑容,我的心里难免感到失望。茧墨的笑容和平时一样,我猜她从小就开始用这种不正常的笑法,见到死人也这样笑,开心地欣赏人类的绝望与痛苦时也这样笑。
「时间还早,先回房吧,我想先跟你讨论一下有关之后的事情。」
当我们沙沙地踩着碎石前进时,她缓缓地说道。
「毕竟我的肚子一旦被剖开,可是没办法恢複原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