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赢了是很好,不过卡秋雅整个动不了,我也有点吃不消,可以让我们休息一下吗?」
「学长,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没有……这话说起来真难为情,就凭我的炼素总量要维持避难所又参与实战,实在太勉强了。不过,只要在睡眠槽里睡一阵子就会恢複啦。」
「我明白了……卡秋雅,妳还好吗?谢谢妳帮了这么大的忙。」
「不用客气啦……赛莉卡就麻烦你照顾了,我真的需要休息一会……」
结束与再行者之战,回到拖车后没多久。
隆美尔就搀扶着筋疲力竭地解除炼核武装的卡秋雅,朝床走去。
话虽如此,床上并没有床单,有的就只有宛如狭小浴缸的睡眠槽。
「……阿姨她们要不要紧啊?」
「她们只是因为炼素消耗太多,才会暂时那样。只要睡几个小时应该就能改善……」
这时,冬真忽然止住话,感到些微头晕的他身体摇晃。
「!父亲……!您没事吧……?」
「不用担心。不说我了,雪奈,妳觉得如何?身体有没有出现什么异状?」
「没有……比起身体状况,雪奈更在意蜜露法小姐和父亲的事情。」
雪奈逼上前来,表情中混杂着好奇心和些许嫉妒。从那副想撒娇的举动感觉到女儿依然还是个孩子,冬真不禁带着微笑回忆过去。
「……雪奈,不要憎恨人类。」
「咦……?」
「这是蜜露法的遗言。她以前很强。和妳一样强,甚至于在妳之上。」
「是的……雪奈知道。假使她处于真正原本的状态……」
「说不定就很难获胜了。她就是那么地强。然而,她的善良程度却更胜自己的力量,因为太善良,所以连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的伤痛也想一肩扛起。和自己与生具来的才能完全相反,个性一点都不适合作战……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然后,从前的冬真在和隆美尔、卡秋雅这些当时的战友接触后──儘管慢慢地提升了人性,却也为自己的万能感到骄傲,相信自己可以保护拯救一切。
「我自诩为救世主,沉醉在自己无所不能的幻想之中……儘管我心里其实很清楚,有些东西是我无能为力、敌不过、无法触及,也拯救不了的。」
虽然脑袋明白道理,心却感受不到。
而教会他失去真正心爱之物有多可怕的──正是蜜露法。
「那个另一个『我』──从过去被再生的『再行骑士』,并不了解那种痛。即使感觉得到痛,也无法跨越它。因为被再生的过去是不会变的。」
「一旦感受到痛苦,就会一直痛苦下去……?」
「是啊……他会几乎没有反抗地被我打倒,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抱着癒合不了的伤继续活着,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难受到他宁可选择和痛苦一起消灭。」
从无止尽的痛苦中,获得名为抹消的安息。
「……难道父亲也……?在杀死蜜露法小姐之后……」
「是啊,我曾经想过。我也曾希望自己可以忘却一切,消失在这世上。」
可是,冬真斩断了那个念头。因为他知道,假使自己不负责任地抛弃一切,人类将会毁灭。
况且,他还有朋友。只要有即使变得遍体鳞伤也愿意陪伴在身旁的同伴,就无法轻易地选择消灭──而「再行骑士」并没有那样的伙伴。
「因为孤单,所以消失……感觉有点可怜。」
「雪奈真善良。在学长他们醒来之前,我们先来吃饭,然后把拖车驶离这里吧。虽然我不觉得评议会会轻易派人追击,不过还是有那种可能性。」
「好……父亲,请告诉我关于我的事。还有……今后的事情。」
「知道了。这一次,我将不再有所隐瞒……如果是妳,妳一定有办法承受。」
依偎在疲惫不已的女儿身旁搀扶她,做父亲的走向客厅。
冬真之前一直想要隐瞒,是因为他认为女儿会承受不了真相。
(但是我错了。雪奈……很坚强。)
所以,冬真想要说出真相。不是要藉此逃离压力,而是尊重雪奈选择面对前方道路的意志,将受到隐匿的任务,以及雪奈所处的情况说出来。
「我相信妳……我爱妳,雪奈。」
「……我也是,父亲。」
在拖车狭窄的走道上,父女彼此表达自己的想法。
然后,几分钟之后──油脂经过加热散发出来的香气,瀰漫了整间厨房。
「这种食用菇的原型在旧时代被称为秀珍菇,一般都是当成卡片食物的基本材料进行加工,不过这次我要直接使用未经加工的蕈菇。」
菇伞没有被切开的平坦蕈菇。简单清洗掉上面的灰尘,擦乾后在菇伞背面撒上调味料,淋上少许低炼素的油脂,接着再从上面撒上仿造乳酪和胡椒盐。
尺寸比大人的手掌略小。将大小和厚切吐司差不多的食用菇放入电烤箱,烤到仿造乳酪融化、呈现金黄色泽为止……!
「这就是我答应要做的乳酪吐司。虽然不像彻底排除炼素的卡片食物那样,不过因为没有使用天然食材,所以炼素总量相当低,少量食用应该是没问题。」
「是……啊姆、啊姆……!」
雪奈从口中吐出热气的模样真可爱。不需要询问对味道的评价如何,瞧她那副细细品尝口中热呼呼美食的表情,简直就像只心满意足的小猫。
「喔……很好吃嘛。情报量明明很少,感觉却很丰富多彩。」
「哎呀,真的耶~虽然人家早就知道小雪爸爸做的料理很美味了,不过还真的是美味到让没在战斗中派上用场的人家先享用,会产生罪恶感的程度。」
「等学长和卡秋雅复原后,我会再做给他们吃的。还有,关于战斗的事情,妳不用放在心上。」
毕竟对方的实力太不寻常了。如果是一般的对手,黑子的炼素总量儘管贫乏,还是有足够的实力能够以特殊技能做出贡献。
「……父亲,您之前会跟雪奈到学园去,是评议会下达的命令吗?」
「其实我本身也希望那么做。因为我很担心妳,只是待在家里等的感觉太难受了。」
「笨蛋?……这种时候应该这么说对吧?」
身穿火焰礼服的赛莉卡傻眼地说。
「为了保护女儿而跟去学校……理由是,女儿一旦变成孢子兽,人类就会毁灭?你很害怕那种事情会发生对吧?……这样啊,原来那样很令人害怕啊。」
「层级五光是出现,就会成为行星规模的威胁。如果有雪奈等级的炼素量,到时恐怕会有前所未见的灾害侵袭整个行星。评议会会下此判断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明白。」
「?白银雪奈,妳做什么?为什么要握住赛莉卡的手?」
吧台形状的厨房。女孩们坐成一排看着穿上围裙的冬真下厨,结果雪奈忽然轻轻地握住身旁赛莉卡的手说道:
「赛莉卡同学变成那样的时候……我曾经想过,也许有一天我也会……」
化为孢子兽死去的战友。那副死状深深烙印在雪奈心底,成为不可抹灭的伤。
冬真也还记得。没能拯救朋友的懊悔,以及担心家人、自己有一天会变成那样的不安,令雪奈非常害怕。即使她表现得很刚强,压力依然在她心中沉澱。
(……而古兰•玛丽亚利用了那一点,诱使她加入政变,最后招致变异率恶化的结果……身为父亲,我真是太没用了。)
即便人称最强、无敌,具备能够单枪匹马破坏行星的炼素量,甚至将其化为虚无的抹消体质,还拥有无限的炼素──
「我身为父亲、身为人类,绝对不是万能也不是无敌的。我想成为一个好父亲、好人,然而……结果却是这样。对此,我正在反省中。」
「……怎么这样!父亲是为了我才……!」
「谢谢妳的安慰。所以,我们一起奋战吧,雪奈。未来的日子或许会很艰辛──但是,只要能够心平气和、健康地度日,能够返回凰花的日子有朝一日一定会来临。」
「到时,与人类为敌的代价,以及反叛的罪行……」
「就和我一起努力偿还吧。还有卡秋雅、学长,以及不离不弃的朋友们。」
「……是!」
雪奈总算展露出笑容。光是如此,就令人心情轻盈起来,鬆了一口气。
轻轻叹了口气,感觉到些许困意的冬真开始找咖啡。从卖假咖啡的情报员那里拿来的水壶已经空了,必须泡新的才行。
(我记得应该有代用品才对……)
如果是自己家,他当然知道东西放在哪里。可是,隆美尔才刚打造好这里,冬真也几乎是第一次使用厨房,由于不习惯也不清楚配置,因此必须把橱柜打开来找。
把平时所穿的军服拿去除染,换上日常轻便服装和围裙的冬真,打开好几个橱柜确认内部。而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女孩们的说话声。
「……孢子兽化?妳很害怕那样?……为什么?」
「因为会给许多人添麻烦……而且要是死了,我就……见不到父亲了。」
「才没有那回事……不对,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要是就这么孵化了,自我也会跟着崩坏。像我那时一样因记忆媒体破损而变成孢子兽,并非正确的途径。如果是雪奈,妳一定可以正确地孵化啦……像妳这样破壳到一半明明就很痛苦,妳为什么不干脆孵化呢?」
「……咦?」
赛莉卡打从心底不解的提问,对此感到困惑的雪奈。两人的谈话内容令冬真好奇。
魔法骑士的孢子兽化。既然说,随赛莉卡死去产生的孢子兽化并非正确途径。
那么赛莉卡的意思是,孢子兽化有着所谓的正确方法吗……?
「学长,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是黑子啊,怎么了?」
「你在找咖啡对吧?人家记得是放在那里喔。那里、那里。」
「那里?……妳可以讲得具体一点吗?」
没有使用隐蔽式,黑子以寻常的气息、姿态走向冬真。
朝着打开橱柜的男人背后,悄悄地伸手靠近──
「就是那里啦,那、里。学长做了那么美味的料理,就由人家来泡咖啡作为谢礼吧♪」
「谢谢妳愿意帮忙……不过,妳应该也很累吧?没关係,妳先去休息吧。」
「没关係啦~因为人家很渴望家庭的味道嘛。那个吐司真的好好吃喔,要是能够跟家人一起共享那样的早餐……」
黑子似乎由衷感到羡慕似的,靠在冬真背后抱住他。
支撑住黑子轻巧的体重,从她削瘦的胸脯感受到身为监护人的责任,冬真回答:
「今后暂时都会如此。虽然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凰花,不过黑子妳太瘦了,应该要增重比较刚好。现在想想,好像应该要回收那个牛肉罐头才对?」
「哈哈,是这样吗?不过人家想要的不是好吃的东西……而是家人。」
黑子伸手环住冬真的腰。透过衬衫,可以感受到少女的吐息和肌肤温度。
然而,冬真并没有打算甩开她。这是因为,黑子她……
「……妳在哭吗?」
「呜呜……是啊,人家哭了。啊哈哈……真的、真的烂透了。人家一直好希望维持那样不变。赛莉莉也回来了,要是大家可以一起在凰花生活,成为新的家人,人家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为什么……」
像在哭泣……又像在撒娇的语气,突然间──
「为什么你要背叛呢,学长?」
「……!」
切换变得阴沉的瞬间,剧烈的疼痛令冬真全身发抖。
「嘎……!唔!嘎哈……!黑……黑……子……?」
那是死亡的奇袭。
虎头蜂一针扎中了无敌。从腰部往上抚摸到线条分明的腹肌,然后来到胸膛。
黑子的手指像在确认触感般一路往上,而在来到心脏正上方的那瞬间……!
她的手指轻轻地按压肌肤。只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动作,活体炼素网路、在全身循环的庞大能量立刻被截断。心脏麻痺、停止跳动,猛烈的窒息感袭来!
「……嘎……!」
「?……咦?」
雪奈茫然的声音说明了她的不解。
冬真倒在厨房地板上。当军人健壮的身体趴伏在地时,一旁的黑子则是──
泪湿满面。浅浅的微笑。失焦的双眼。以一副快要崩溃的模样──站在那里。
「『截断炼脉』──和人家对亲爸爸所做的一样,攻击心脏的杀人技。人家还是婴儿时,我父亲后来在紧急医疗措施下复原了,不过现在可没办法那么做喔。」
那是她心中的伤。
两岁的幼儿时期,偶然弹了抱起自己的父亲的心脏,使其停止跳动的记忆。
「父亲!……父亲!您还好吗……咦……?」
雪奈紧挨着倒地的父亲。
依照从前学过的急救程序,确认是否还有心跳和呼吸──